《老残游记》中近代外来词初探

蒋淑香

晚清社会是近代文学的发展孕育的摇篮，随着翻译文学的兴盛，大量外来词进入近代小说的创作之中。外来词在刘鹗的《老残游记》中有一定的体现，不仅有来自西洋或日本词汇翻译过来的创新词，还有被赋予新含义的古代汉语译词。这些外来词汇成为了近代小说的一大特色，也体现了近代社会文学遭受新的冲击，逐渐产生新面貌的气象。

民族的生存危机、封建社会的政治危机和以儒家文化为主体的传统文化的危机构成了近代文学的历史背景。近代是现代汉语的形成的起步期，由于中国政治和社会环境的剧烈动荡，中国文学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些冲击体现在文学体裁、形式、内容等的变更上。近代文学的萌芽和发展与古典文学的衰颓与沉寂呈现着此消彼长的关系，整个中国文坛围绕着破旧立新而展开了一系列变化，“新小说”、“新派诗”、“新文学”在近代文坛不断涌现，在五四现代白话小说产生之前，这些并未摆脱古典小说气息的近代新小说在都市中流行开来，刘鹗的《老残游记》就是其中一典型。

《老残游记》作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以走方郎中老残的社会游历，揭露出了隐藏极深的社会矛盾，不仅在内容上有更强的社会批判意识和揭露意识，而且在形式上接受了一些西方小说的叙事方式和外来词。在关注清末新小说时，我们不得不注意与小说有关的翻译文学的兴盛，因此，《老残游记》也不免受到一定的影响，翻译必然涉及词汇，以小说中新出现的外来词为切入点，研究近代小说和近代社会的新气象，既是词汇研究的课题，也是文学与社会研究的课题。

外来词并不是近代才有的现象，在中国文学的发展过程当中，引入的西域词汇或宗教词汇都可以称作外来词，比如宗教用语“和尚”、“浮屠”等，值得注意的是近代特殊的政治和社会环境，外来词的涌入特别是西方和日本的新兴词汇的借用，丰富了现代汉语词汇。

由于外来词的背后是不同的文化背景，当这些外来词植入中国文化的大地时，改变形态，保持原意成为了首要的任务。我们从《老残游记》中寻找这些外来词的变更轨迹及其对我国语言、文化的影响，希望可以借助这一对语言的观察，审视近代小说中的隐含的文学现象。

一、外来词的构造

（一）来自赋予新含义的古代汉语

在近代小说中，一些常见词汇的本义来源于古代汉语，并非是接近现代汉语的词汇含义，这是由于在进行吸收西方词汇时，我们采用了古代汉语词汇的形式，来借托西方新词的含义，这些新词有的来源于日本，有的来源于英美等西方国家。

例如：“火车”一词本是佛家用语，指冒着火的车子。在《观无量寿经》中，就有火车这一词的村子。但在近代小说中，它与佛家意义完全不同。在《老残游记》中使用指代的是新型的利用能源驱动的，在铁道赏形式的交通工具。原文中，“船面上坐的人口，男男女女，不计其数，却无蓬窗等件遮盖风日，同那天津到北京火车的三等客位一样，面上有北风吹着，身上有浪花溅着，又湿又怕，又饥又怕。”火车一词原在古代汉语中就已经使用，随着西方新型交通工具进入中国，便借用了这个词来指代，火车燃煤，也算是与“火”字关联紧密，两相对照，以新型的汉语含义替代了使用频率较少的古代汉语，火车一词进入了现代汉语的系统。

“医生”一词成为统一的职业称谓也是在近代，“封了一千两银子奉给老残，算是医生的酬劳”，自唐起，凡是学习医术之人都可以称作医生，至于从事医生职业的人的称呼更加复杂，“郎中”、“大夫”等更细分层次的称呼也大有其在。近代汉语使用医生一词，简化了许多复杂的称谓，也体现我们的职业系统愈加西方化。

又例如：“文明”本指因文章而光明，而近代汉语中“文明”则是civilization一词的中文表述，“这回书，因老残游历高丽、日本等处，看见一个堂堂箕子遗封，三千年文明国度，不过数十年间，就倒塌到这步田地，能不令人痛哭也么哥！”，引文中就体现了古代汉语以西方词汇的含义出现在了语言系统中。

像这样的词汇还有如“演说”、“名片”、“机会”等等，并不一一详列。

（二）来自西方的译词

这些外来语是中国的学者在引进外来文献时采用音译或意译的方式，创造出的词汇。这些词汇有的并不规范，甚至在现代汉语的发展过程中又逐渐被淘汰了，但是这些词汇正是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冲击的证明。

一些西方人名的音译词就是范例，例如：“次日，又到天主教堂去拜访了那个神甫，名叫克扯斯。”西方人名的翻译基本采用音译，但是由于音译产生的巨大不确定性，一些不适合作为人名的字逐渐被淘汰，这和中国文化对字音、字形、字义的全方面关照有关。

（三）自创新词

在《老残游记》中，“原来这个神甫，既通西医，又通化学。”西医指西方国家的医学，与中医相对立。例如：“化学”一词也是由于西方学科的渗透才翻译制定出来。据史学家考证，中文“化学”一词于1856年（清朝咸丰六年）见之于书刊。由韦廉臣编写的《格物探原》一书用了“化学”一词，该书还介绍了西方近代科学中的一些化学知识。可以说，化学这一词又十分符合中国汉字的传统意义，在汉语中“化”指变化、改造、转化，这和化学这门学科进行物质属性的转换有着相近的意义，后来这一词汇流传至日本，促使日本原先翻译的“舍密”也改译成“化学”，中国象形文字的内涵与优势大显。

（四）古代汉语与西方译意并用的

有些词还未产生新义，仍在使用旧义。譬如“法律”一词，近代汉语已经指称由国家强制力保证实施的规范，在《老残游记》中仍使用的是古代汉语的意思，指刑法和各种律令。如“大盗系有头领，有号令，有法律的，大概其中有本领的甚多。”这些词汇在近代小说中处于一种尴尬的位置，一方面它是古代汉语的含义，另一方面又随时准备承接外来词汇的新义，随时准备蜕壳重生。

二、外来词的意义

刘鹗生活的时代正是中国社会由封建社会逐步变成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时代，社会在急剧的变化，从而文学的语言也在变化。作为社会发展在这一特定的历史阶段，语言上的表现突出反映在由近代汉语向现代汉语过渡的过程大大加快。正如以上所涉及到的外来词都是这个过渡大环境下的产物。近代小说中的外来词丰富了现代汉语，为白话文的成熟提供了词汇的基础。半白话的近代小说语言正是由于这些外来词的增添，而产生了活力，更加接近人民的口头语言，有利于小说在民众之间进行更广泛的传播。

近代小说的外来词更是一幅外来文化的渗透证明，这些新兴的词汇及其含义冲压着古代汉语的建构体系，一系列古代汉语词汇披上了新的文化内涵，其原本古老的含义逐渐为人所遗忘，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一种文化断截的态势，然而这种断截在展示文化的“被西化”的同时，也证明了中国传统文化强大的再生与再创造的能力。古代汉语的原义虽然已退出现代历史舞台，但是被赋予了新含义的古代汉语仍旧将传统的形式和西方的文明揉合在一起，使得传统适应现代，继续发展与繁荣。

外来词的冲击不仅在语言，也冲击了我们的文化思维。特别是西方的学科、职业的引入，将我们零散而复杂的认识形成了一个统一的称呼体系，这种规范为我们继续西化提供了一种文化基础。有了共同的文化基础，在诗歌、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才能更好地运用这些西方化的意象和语言方式去进行情感的表达，因此，西方的文学理论逐渐渗透入中国文学创作，传统文学的思维随着西方叙事方式的传播逐渐改变，章节体被许多倒叙，插叙，意识流等手法所替代，小说的写作思维正反映了我们的形成思维，这种改变会影响我们观察社会，解决问题的角度和方式。

可以说，外来词只是一个单纯的小说语言现象，但是，语言也从另一侧面反映了人们对于政治、社会和世界的认识，人们广泛运用这些外来词，将它们成为今后生活的一部分，也必然会影响我们原有的思维模式。

在众多晚清的小说中，《老残游记》作为一部谴责小说，其本身具有的深厚文化内涵和文化信息。贯穿全书的求实与科学的精神，使它具有了一种文化小说的特征。然而，近代社会的独特环境使得《老残游记》拥有的外来词成为我们窥见近代社会的一面镜子。由于社会处于过渡期，外来词的各种来源也不一，甚至一些外来词在今后的现代汉语中已经没有了形迹，语言是一门不断发展的学科，说明随着社会的进步，语言有它自己的更新能力，这些消失了的外来词并不是昙花一现，仍旧作为现代汉语的养料滋润着汉语的更新。我们记录外来词，并且分析它们的来源，由此看出中国近代社会文学发展遭受的冲击和更迭。中国文学的旺盛生命力证明了外来词与古代汉语是可以调和的，然而这种调和使我们失去了传统，也失去了古典，也许近代化的进程必然是失去和再创造的过程，然而回顾近代，也许正可以从这些语言文字的改变中寻找近代作者变革图强的勇气与智慧。（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