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中的“以意为之”

王龙杰

      古代书论中反复提到的“意”给人模糊的印象，当代书法家提起书法创作也会把这一概念反复使用，“以意为之”在书法创作的经纬当中的定义值得仔细探究。

     《世说新语》中王徽之兴致上来雪夜匆匆访问戴安道，兴致尽了便撑船而回。看到这个故事会想到书法创作中有没有人乘意而书，意尽而坚决搁笔的。“以意为之”从书法创作角度来看，就是在创作过程中充分发挥个人情感，以己之意去追求创作意象而不过多考虑创作过程当中的客观因素，蓄意挥笔，快速挥就。

      个人情感的发挥常被置于艺术创作的关键点，书法家在进行书法作品的创造时若能以强烈的个人意趣偏好和高昂的创新意识来完成,自然会体味到艺术创作所带来的愉悦之情。艺术家选择书法作为自己情感宣泄的出口，在自己“情多怫郁”、“意涉瑰奇”时提笔濡墨，才得以将情感以笔墨的形式释放出来。有诗句这样形容怀素创作时的状态：“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这种癫狂的状态对于创作者来说是莫大的享受，书法家完全沉醉于创作之中，从笔尖到头顶、脚尖浑然一体任情恣性，徜徉忘我，精神时而高度紧张，时而松弛无度，洋洋洒洒完成一幅作品，虽然优劣由他人评说，但作品的完成本身会给给创作者一种实现的满足和成就感。这种情感的发挥来源在于一个“意”字。

      “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这优美的自由的心灵找到一种最适宜于表现他自己的艺术，这就是书法中的行草。”从历代行草书作品欣赏来看，“以意为之”的作品比较能够打动接受者的心，常能带来高层次的审美享受，唐代书法理论家李嗣真在欣赏王羲之的书法时近乎感慨地发出“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瑾瑜烂而五色，黼绣摛其七采，故使离朱丧明，子期失听”，欣赏者竟然能从一件作品中遐想到清风、明月、美玉、绸缎，这种审美再创造或许超出了王羲之的本来创作倾向，但是从字里行间的跳跃以及轻重缓急的变化我们不难发现他创作的状态是轻松随意的，心情是平和恬淡的，所以我们才会随着他的笔意联想到一系列的物化景象。细细地揣摩他的运笔，躁动不安的心境会变得安静，黑白的字迹当中不再仅仅是枯燥的笔画衔接，从他作品简淡的章法里让人不自觉地想到大自然里的千奇百怪的景观，这也就是书法家“情驰神纵，超逸悠游，临事制宜，从意适变”的目的之所在。再者，任何伟大艺术作品都饱含着感动于人的深情，书法作品也是如此。优秀的书法作品目光所触字字皆有温度，作品中的冷暖与悲欢能令欣赏者深吁一口气，也可以点头称赞，会心一笑，这需要作者的真情自然流露，而非造作刻意所为，反过来讲，书法创作中若是过多缜密的安排，则会在与接受者情感的传达上面大打折扣。

      东坡先生的《黄州寒食帖》，是书法情感“储藏器”的一个代表之作，作品面目苍凉，深情款款，布局跌宕起伏，字字扣人心弦，于细微处撼动天地，将自己遭贬谪的苦闷、寂寥的生活状态充分地塞进全部的字里行间。最惹人注目的就是率意拉长的“年”字，这就是对漫漫时光、年华似水而流逝的慨叹，也能感受其一笔而过任平生的豪情，参差错落的章法和刚劲的转折能窥视他内心的强大，而“空庖煮寒菜，破竈烧湿苇”总能让多情的人读到哽咽。这些虽为欣赏者对无言的艺术作品深层的审美挖掘再创造而达到的共鸣，但“以意为之”的作品更能让读者发现书法家的“处处留情”。“无意于佳”即是“以意为之”，历代优秀书作当中这类的作品风格反而更明显，个性更突出。《古诗四帖》是唐代草书大家张旭的作品，气势狂放而合乎法度，笔画应带连绵不绝，字形缠绕变化多端，给人一种笔法丰富的技法性和一气呵成的完整性。现在即使考察不到当时创作者的心境，但也能从古书中发现这样的记载：“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在这种创作激情的促使下的张旭能够笔走龙蛇、翻转捭阖也就不足为奇了。对书法艺术鉴赏能力稍弱的接受者看到这件作品时会发现它一片狼藉，犹如乱马狂奔，有鸡犬不宁之躁气；但会欣赏的人也能发现其条理分明，犹如高山流水，仿佛置身于鸟语花香之境。总之，“以意为之”的作品更能给人以无限的审美延伸。

      古代书论中有“浩然任笔之所至，而不失法度”之说，其实关键在于“不失法度”。

      书法作为一门独特的抽象艺术样式，法度也是随历史的传承而形成完整之体系，各体皆然。在书法创作过程之中情感占据了很大的决定因素，而倘若没有法度的支撑这些都不会促成真正意义上的书法作品，所以我们在“以意为之”地发挥情感作用并倾吐自己的的艺术语言的同时，务必求法。这种求法区别于安安稳稳的墨守成规，而是在法度的基础上以意求新、创造。这和扎实的书法技法基本功以及所具备的专业知识储备有很大的关联，一个书法人能够在全面地把握这些才能够辅之以“意”保证“得新”，反之则达不到创作的“高水准”。

      郑板桥在谈到绘画创作时提出了著名的“三竹说”，即“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将其套用到书法创作当中，我们姑且把“眼中之竹”当成创作者对传统的继承以及在书法领域的眼界；而“胸中之竹”即是“以意为之”的关键要素，即“蓄意”。蔡邕说过“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这大概就是创作者在进行书法创作前期准备，让自己静下来，细细琢磨，反复推敲字形，不能仅仅托辞于“偶然欲书”而信手涂抹，这需要调动的是心理和生理两方面的功能，这样“意”才能饱满充足。

      目前创作者的态度更倾向于“心机”的准备，而忽略了“心意”的准备，技法虽精熟但充溢着人工之迹，章法布局华美精致让人不由得思念起乱头粗服的大刀阔斧。“以意为之”不应该缺乏丰富的感情和自然的流露。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