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文言小说中有一类精怪唱和的故事模式,故事中精怪们在介绍自己身份和经历时,一般用各种拆字、谐音、典故、双关等方法设为隐语谜面,它们所唱和的内容也大多与其身份契合,待到故事结尾时才揭示精怪的真实身份,再让读者玩味,带来做游戏般的快乐。
关键词:文言小说;精怪化人;精怪唱和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中国文言小说中有一类动物或物品成精模式,有趣的是在这类故事中,出现了许多喜欢卖弄才情的文鬼怪,一般是精怪化人聚会,或闲谈或唱和的故事类型。这种小说特点是作者采用拟人的手法赋予精怪生命,也借精怪的言辞折射作者心中的意愿,当然我们也完全可以把这些故事当作成人童话来看。
唐人王洙的《东阳夜怪录》,几乎是这种类型小说的鼻祖,后来的小说多是模仿他这篇的。
《东阳夜怪录》里夜聚的众客,所说的“谐词隐言”,则一一暗示它们分别是橐驼、乌驴、老鸡、驳猫、二刺猬、牛、犬等动物。
故事写进士王洙,遇到秀才成自虚,成自虚便给王洙讲述他所见过的奇异之事。成自虚说,一次夜行迷路,只好投宿于东阳驿南的寺庙,遇到这样的几个人:老病僧智高,被称为高公,俗姓安氏,生在碛西;前河阴转运巡官、试左骁卫胄曹参军卢倚马,被称为曹长;桃林客、副轻车将军朱中正,被称为朱八、朱八丈;还有敬去文、奚锐金。大家一起谈诵诗文。后来又有被称为苗十者的苗介立,以及胃藏瓠、胃藏立兄弟等相继而来,加入谈咏。
后来才知道:
老僧智高,俗姓安氏,安谐音鞍,驼峰俗称肉鞍;高指其身高;生在碛西,指其岀自西域沙漠,故高公乃一橐驼。
卢倚马者,卢马合即为驴字,此乃拆字;前河阴转运巡官即指为河阴官府运粮之事;曹长、胄曹参军,即暗指槽;着阜裘、背及肋有搭白补处,暗指其毛乌而且背肋处有白斑,故卢倚马乃官府运粮之驴。
朱八,牛、八合为朱字,朱中正,暗指朱字之中为牛字;桃林客用《尚书·武成》“放牛于桃林之野”的典故;副车将军言其驾车之用,故朱八乃一拉车之牛。
敬去文者,敬字去文为茍,谐音狗字,故敬去文乃一狗。
奚锐金,奚字取鸡字之形,锐金言金距之锐,李白有诗“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故奚锐金乃一公鸡。
苗介立,介立言蹲立之状;称呼为苗十,“以五五之数,故第十”,五五,谐音猫之鸣叫之声,故苗介立乃一猫。
胃藏瓠、藏立兄弟,胃谐音猬,藏瓠、藏立,指其藏于破瓠、破笠中之事,故胃藏瓠、藏立兄弟乃藏于破瓠、破笠中的一对刺猬。
小说中的动物们很幽默,在介绍自己时,都把自己的姓名、外形、职衔及生世经历,一一用各种拆字、谐音、典故、双关等方法设为隐语,让人猜谜,才能知道它们的真实身份。
在《东阳夜怪录》里,这些动物所化的人,还做了一些诗,而这些诗字里行间也都暗示出了它们的本相。
如高公(骆驼)所吟的诗:
“拥褐藏名无定踪,流沙千里度衰容。传得南宗心地后,此身应便老双峰。为有阎浮珍重因,远离西国赴咸秦。自从无力休行道,且作头陀不系身。”
卢倚马(驴)的诗:
“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尘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老。”
“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慰”拟音“喂”)羁(“羁” 拟音“饥”)情。”
奚锐金(鸡)的三首诗:
“舞镜争鸾彩,临场定鹘拳。正思仙仗日,翘首仰楼前。”
“养斗形如木,迎春质似泥。信如风雨在,何惮迹卑栖。”
“为脱田文难,常怀纪涓恩。欲知疏野态,霜晓叫荒村。”
朱中正朱八(牛)的诗:
“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卢鸣。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近来筋力退,一志在归耕。”
苗介立苗十(猫)的诗:
“为惭食肉主恩深,日晏蟠蜿卧锦衾。且学志人知白黑,那将好爵动吾心。”
胃藏瓠(刺猬)的诗:
“鸟鼠是家川,周王昔猎贤。一从离子卯(鼠兔皆变为猬也),应见海桑田。”
敬去文(狗)的两首诗:
“事君同乐义同忧,那校糟糠满志休。不是守株空待兔,终当逐鹿出林丘。”
“少年尝负饥鹰用,内愿曾无宠鹤心。秋草殴除思去宇,平原毛血兴从禽。”
因此,这种小说既写了奇怪的动物变化,而更让读者感兴趣的是文字游戏寓于其中。
《东阳夜怪录》的小说结尾,写成自虚听了这些人谈笑风生,感到“赏激无限,全忘一夕之苦”。而当成自虚也想卖弄自己写过的诗时,远处寺庙钟声响起,天亮了。大家都走了。
真相大白,在成自虚的眼前,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一些情景:在屋壁的北边,有一头橐驼,正“贴腹跪足,儑耳龆口”。在室外北轩下,又见一头瘦驴,“连脊有磨破三处,白毛茁然将满”。抬头看屋之北拱,有动物在微动,看见是一只老鸡蹲在那里。佛宇塌座之北,在一堆麦杆中间,见到一大驳猫儿正睡在那里。附近有一个破瓠,以及牧童所弃的一个破笠,成自虚分别踢了两脚,发现了两只刺猬,正在蠕动。成自虚上马而去,绕到村北,在道边柴栏里发现了一头老牛,正卧在雪里吃干草。走了不到百步,还看到一群狗正在叫,其中有一条狗,毛裸而状异,正斜眼看着成自虚。成自虚感慨万千,好多天都象丢了魂一般。
《东阳夜怪录》之后,文言小说中不时出现类似模式的精怪化人群聚故事。
这类小说在唐代文言小说里模仿者居多。如《酉阳杂俎》里,院中众怪夜话并向人求救的《崔玄微》,怪物封十八姨是枫树神、阿措是石榴树,其它的姓杨、姓李、姓陶的分别是杨树、李树、桃树等等。
《玄怪录》里有四篇这样的故事,其中,四物怪对诗的《元无有》,怪物分别是旧杵、 烛台、水桶、破铛;二怪对诗的《滕庭俊》,怪物则是大苍蝇、秃帚;池塘诸怪聚话的《来君绰》,怪物则是池塘里的那些大蚓、蜗螺丁子之类的;翠钗化女夜歌的《刘讽》,那些被称为三姨婆、翠簪、紫绥、刘家六姨、十四舅母、翘翘小娘子、溢奴的怪物,则不过是几双翠钗而已。
《宣室志》里有两篇,其中,物怪化人聚谈愤慨官场压制人才的《独孤彦》,两个怪物是铁杵、瓦甑;而群兽化人夜聚的《张鋋》,那些自称巴西侯、六雄将军、白额侯、沧浪君、五豹将军、钜鹿侯、玄丘校尉、洞玄先生的怪物分别是猿、熊、虎、狼、豹、鹿、狐、龟。
《传奇》里有斑虎斑牛化人与宁茵赋诗的《宁茵》,两个自称斑寅、斑特的怪物则是老虎和老牛。
《潇湘记》里群精怪聚谈抱怨怀才不遇的《贾秘》,写的怪物是七个树精,分别是其松、柳、槐、桑、枣、栗、樗。
《灵怪集》里怪物吟诗的《姚康成》,怪物分别是铁铫子一柄,破笛一管,秃扫帚一条。
明人李昌祺的《剪灯余话》里有一篇《武平灵怪录》,写的砚、笔、铫、甑、木鱼、棺盖联句作诗。
文言小说中这种精怪化人群聚唱和的故事模式,在故事结构上,往往是某个书生,出门在外,夜晚没有地方住宿了,便寄宿在破庙野屋什么的。然后,会看到院子里有几个人来,或是几个人进屋碰到书生,夜晚没事干,大家一起猜谜解闷,吟诗唱和,或者闲谈逗趣,抱怨世态,慨叹怀才不遇什么的。夜深人散,等第二天早上,或者看到与夜晚所赋诗歌相关的物品及禽兽畜生等,或打听近邻,才知道昨夜闲谈赋诗的那些人,都不是人,而是物品畜生等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