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的呼喊

范家敖

   如果你是破晓前第一缕微醺的日光，那么我一定会听见你拖沓的步子，碾压过我所有的暴戾和绝望。如果你是破晓前第一缕微醺的日光，那么你一定会惊叹我深刻的履痕，触目惊心地划过土地，那是我对亡鱼与深海的埋葬。如果你是破晓前第一缕微醺的日光，也许你不再能听见我丝丝缕缕的呼喊，因为，我所有的气力都在山河之间破碎支离，被日光吞噬，让融化的冰川席卷。如果你是破晓前第一缕微醺的日光，也许你也不再会看见我曾经掠夺一切的疯狂所卷起的风暴，无数个顷瞬我想用一场沙尘暴毁灭掉所有的人类。最终我现在只是一方沙丘，默默遥望对岸流干了眼泪的深海。

   我所为之覆灭为之疯狂之所有——它在人类口中的名唤，只是狭义的国土资源。是的，我曾亲眼历数过那无边广袤的土地、汹涌壮阔的江河湖海、照耀黑暗地底的矿藏、鲜活蓬勃的生物这些悉数来自造物者馈赠之物的覆亡。它们分别以不同的方式走向倾覆和终结，而无论以何种方式，它们一切悲情的结局都来自人类的双手。

   我曾面对哭泣的荒山，我的五指划过它身上被烧焦的树干，或者残缺的木桩以及单薄的、光秃的枝叶在风雨飘摇中颤抖；我不忍踏上它满目疮痍的山体，它每一块暴露在外的嶙峋的石头都是来自人类的伤疤，在天空下显得刺目。我朝着它呼喊，我说数年之前你是山明水净的青山，做了所有青鸟和猴猿欢笑的承载，如今它们都相继死在你的怀里，你茂密繁盛的长发被悉数砍伐，你拖着破败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苟延残喘，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是谁悉数摧毁了这一切美好！我拼尽全力地呼喊是——谁——！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所承受的一切叫做人类的乱砍滥伐。我只记得你疯狂的报复，曾经温柔慈睦的你用汹涌狂暴的泥石流山体滑坡回应人类对你的伤害。其实，你也是多么希望人类能够醒悟。

   只是，人类还是没能停止他们积累罪恶的跬步。

   停下来吧！停下来吧！请听听我疲惫的心跳，体会我的心酸痛楚和煎熬。

   我曾面对漫天黄沙的大漠，我在它干涸的沙砾上疯狂地奔跑，朝着沙漠之上的红日呐喊，我说多年以来你是绿林山水的千里沃土，你丰盈的土壤滋养无数草木树花，是什么时候你清洌潺潺的溪流逝去不回，又是什么时候你千里的沃土也消失不见了踪影。你只剩下了只身的孤独，再也听不见黄鸟的歌唱，看不见任何盎然的生命伴你所歌，像是败叶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枯井。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所承受的一切孤独被人类叫做土地沙漠化。你只是默默无言地用人类给你带来的伤害也当做报复回赠人类。

   只是，人类还是没能扼住他们再无休止的贪婪。

   停下来吧！停下来吧！请握住我虚弱的脉搏，感受我的枯竭悲恸和挣扎。

   我曾面对寂寞的山野，她因怀念昔日生灵而落泪。她宽广温柔的怀抱原本承载着无穷的生灵，可这些年里，她一次次痛失伙伴。渡渡鸟、北美旅鸽、纽芬兰白狼、巴厘虎等等——我们再也无处寻觅它们的踪迹。我是多么怀念它们的气息和笑语。人类疯狂捕捞；人类残忍猎杀；从深海到丛林，从沼泽到高山，无一不回荡着人类的枪声。诚然，人类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可这决不能以牺牲其他生命为代价。人类难道非要到世界上只剩他们一种声音时才肯低头吗；当面对殷红的鲜血，嶙嶙的白骨，会不会有一丝悔意？

   只是，人类还是不肯从征服自然的狂妄中苏醒。

   停下来吧！停下来吧！请尊重我残缺的肢体，理解我的无奈暴戾和呐喊

   我曾听见来自地下无助的抽泣，我睁大眼睛看见深埋地底的岩层和矿藏日复一日地枯竭，我听见采矿机器日夜发出贪婪的沉重轰鸣。可是那些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直立行走哺乳动物从不理会地底的疲惫。终有一日它也会虚脱到尽头，彼时这些自以为聪明的动物又会手足无措。面对这些经历千百年沉淀积累的草木精魂，安详沉睡的自然生灵；人类是在无情地敲噬大地的骨髓，榨干地层的血液。如果他们悬崖勒马停止一味的索取，兴许还能换回自然的宽容——只怕，他们始终不懂得珍惜，

   只是，人类是否还能熄灭他们加速膨胀的欲望。

   停下来吧！停下来吧！请看看我含泪的眼睛，参透我的贫瘠愤怒和绝望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是的，我曾是青山上的泥土，后来却是荒山上的沙土，经受乱砍滥伐之后在泥石流的裹挟里四散分离；我曾是丰盈的沃土，后来却是贫瘠的沙砾，在土地沙漠化的宿命里挣扎直到心灰意冷。我无数次声色俱厉地指控人类，想要唤醒人类学会珍惜。只是，如今我已经从千里沃土几经淘洗化成了一方三寸土丘，再无力同人类抗衡。而这也是对人类最好的回敬不是吗。

   我怀念曾经的碧海蓝天；我怀念往昔的山川湖海；我怀念旧日的巍巍青山。我多么渴望做回以前肥沃丰盈的自己。

   多少人说着渴望仰望星辰，却仍旧大肆排放工厂废气；

 多少人说着梦见故乡青山，却还是不懂得珍惜树和草；

 多少人说着怀念生机自然，却还是不甘放弃皮草鹿茸。

 如果世界最终还剩下一块沙砾，请不要让它成为人类的尸骨。

 如果世界最终只剩下一滴清水，希望它不要变成人类的眼泪。

 如果世间最后只有一个声音，我希望不是人类的哀嚎，我希望它是花木掩映中蜂鸟的歌唱。

 如果世间最后只有一种色彩，我希望不是贫瘠的黄色，我希望它是万物初始时的清澈澄明。

（作者单位：山东省无棣县第一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