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河之盼

孙诗颖  

我出生在一座北方小城，北方没有江南水乡的温润，但也有那么几条河流。流经我家门前的沁河就是其中之一。就是这沁河水，差点要了我的命。

九八年，我五岁，连续不断的暴雨最终引发了内涝。出于好奇下楼“看海”的我，不小心掉入了沁河之中，父母眼看着我被昔日里平和如今却湍急的水流冲走也无能为力。时隔太多年，濒临死亡的感觉早已记不起，但搜救队三个小时之后在两公里外的河岸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对，我没有死，并且平安地活到了现在，大人们总说这是奇迹，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父母也将我的名字改为何沁，愿沁河佑我平安。可是我很清楚，我的获救不是什么奇迹，是神的刻意而为之。

他是沁河的河神。其实我那时候也不清楚他姓甚名谁，他化作人形时像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容貌还算清秀，就是不怎么爱说话。他从河中把我救上来时问我叫什么名字还问了我的生辰八字，五岁的小孩哪知道什么叫生辰八字，只对他说了我的名字。“我叫何淼。”“哦，那你一定是命里缺水咯。”“啊…嗯。”已经被河水冲昏了头脑的我，也就只会说两三个字的词语了。“一会就会有人来救你了，在这等着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这一期，便到了一年以后。

六岁的我，已不叫何淼，而是成为了何沁。上了小学一年级，却总被人说成性格孤僻怪异。每天放学后，一群同龄人在小区里、河边广场追逐打闹，说实话，我不屑于和他们同伍，所以总是一个人在家看书或是坐在河边望着无语的河水发呆。在那个网络技术还不发达的年代，没有手机电脑，却有着与自然接触无尽的快乐。

那是我坠河后的“一周年纪念日”，傍晚我提着一包零食来到河边，坐在河岸上喃喃自语道：“河神哥哥，我是何淼，但我现在改名叫何沁了，谢谢你救了我。我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希望你能喜欢哦！”说完便将一兜零食扔进了河里。一个少年从水中腾空跃起，接住了那兜零食。

“谢谢你。”他还是那么沉默寡言，可容貌与一年前却有所不同，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河神哥哥，你怎么变年轻了呢？”

他沉默了两分钟，说：“因为我是河神。”

“你这可不叫回答问题，河神哥哥。”

河神又沉默了一阵：“因为我是河神，所以我的样子就代表了河水的情况，水质好的时候，我的模样就年轻些。去年连日暴雨，水质不如现在。”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河神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盼。”又是只有两个字的回答。

“哦，那李盼哥哥，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我的朋友很少，我叫你的时候你记的出来哦。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你也赶紧回河里睡觉吧！”

“好， 拜拜。”

夕阳的余晖照着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女孩这时若是回头，定会发现江水突生波涛汹涌之势，比一年前那天还要湍急。

我和李盼便成为了好朋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不再叫他哥哥，而是直呼其名。李盼几乎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朋友，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傍晚和他在河边聊天。他懂得很多，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嘴里时不时还会蹦出几句古文。李盼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人的本质就是欲望。”李盼带给我的，不仅是知识和乐趣，更多的是一种陪伴。

不知从何时开始，李盼的容貌又开始变化了，而且越变越老。的确，沁河的变化用肉眼也可观察的出来，水不再清澈，淤泥越来越多，越来越黑，鱼虾彻底消失了踪迹。我不愿将心中的忧虑说出，生怕这会变成现实。上了初中后，我便搬家了，却仍坚持每个周末回到河边和李盼坐上一两个小时，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更不忍心将心中的忧虑说出了。

大概是受了李盼经常灌输给我的那些“大道理”的影响，上了初中，我开始变得外向，开朗乐观积极向上，反倒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

二零零七年，我十五岁，步入了高中，学校与沁河只有一街之隔。

这一年，是穿越剧大火的一年。有一次我对看起来已经是个；老头的李盼说：“你看你这个人，说话总是那么文绉绉的，也不喜欢新奇事物，真像是从古代穿越来的，啊，你应该都不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吧。”李盼许久没有说话，我觉得奇怪，向他看去，那一刻，我真的怀疑我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了，李盼哭了。

河水此刻再也无法平静，河水拍打着河岸，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竟生出来大海之势。此刻我才明白，李盼的心情还可影响河水的变化。看李盼的样子，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盼终于开口了：“我不是穿越，是活…暂且称之为活吧，到了现在。”李盼逐渐恢复了平静。“我…在人世上一百五十多年了，作为人活了十八年，作为河神，生存了一百四十年。我是被这河水淹死的，又因种种原因成了河神,得以生存在这个世上。”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许这就叫命运吧，又有多少人掉入河中，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阳光了。这是我的不幸，却又是我的福分。你不是说我命里缺水么？我掉进河里又被你救起，这是我的命运。成为河神，便是你的命运。不必再回想什么了。”

高中学业日渐繁忙，有时一个月都难以见上李盼一面。最后一次见到李盼，他已经成了耄耋之年的老者。我无法继续隐藏心中的不安与恐惧了。

不过还没等我开口，李盼便说话了：“何沁啊，我，你可能会有段时间见不到我了。我现在的精力已经衰弱到化不成人形了。”

虽然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真正到来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李盼，十几年前你救了我，你又陪伴了我这么多年，谢谢你。等我长大，有能力了，一定让你重回人形。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这个社会的，但是终有一天，人们会认识到保护自然的重要性，我们这不是永别，后会，定有期。”

“何沁啊，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救你吗？我虽是河神，但也不能救每个溺水者。因为做神，是要灭欲灭人性的，我不能徒生那么多怜悯之情。”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怎么成为河神的吗？十八岁那年，我跳下水救我喜欢的姑娘，没救到她，自己也淹死了。上一任河神得道即要升天，看我前世积德颇多，又是因救人而死，便选我做了继承人。我有能力救她了，她却活不过来了。我们俩是青梅竹马，本来那年我就要娶她了…‘尽人事，顺天命’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你小时候和她长得很像，所以当时我要问你的生辰八字。”

“后来，因为有你，让我又有了一种做人的感觉。你总说我陪伴你长大，对我而言，你又何尝不是在陪伴我呢？谢谢你，让一个早已习惯冷眼看待人间悲欢离合的神又有了人的心跳，人的欲望。我早就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她了，做好你的保护神，这就是我的欲望。”

“尾生抱柱，至死方休。我不会死，所以守护你，我至死不休。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这是李盼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没等我回答，他便消失了。

“怎么可能会忘记你呢？”我一个人反复说着这句话坐在河边，泣不成声。

今年是二零一七年，李盼离开后的第五年。正如李盼所言，环境问题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们的重视，沁河的情况也在一点一点变好，水位在不断升高，河水也日渐清澈。可离当年的模样，还有一段距离。

我大学毕业，不顾家人的反对，又回到了这座北方小城，住回了河边那个老房子。还像儿时一样，每天傍晚坐在河边，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多盼望他会像十几年前那样，从水中腾空跃起，坐到我身边。

还要等多久呢？我不知道，也许还有很久，也许就在明天。因为李盼，我期待每一个明天。

很奇怪有些东西你跋山涉水走遍天涯海角也未必找得到它，你只有坚守在原地，才有奇迹出现。我就这样坚守在原地，等着奇迹的出现。

不管李盼再出现是个白发老者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我都不介意，只要他能出现。心中积攒了千言万语想对他说，话到嘴边，却不一定说的出口。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

“李盼，好久不见！ ”（作者单位：邯郸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