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

文/李秉寰

历史的厚重，压在他的肩膀；创口的疼痛，压在他的肩膀；深深的愧疚，压在他的肩膀，他的肩膀越来越倾斜，向着学生与亲人倾倒。        

再一次回到那个地方，那栋熟悉的楼，那个熟悉的教室，透过窗，我又看到了叶老师和他倾斜的肩膀，听到了他向明清黑暗世界的咆哮，仿佛又回到了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唯往事一一在我眼前浮现。

   上学以来的第一节历史课，我翻动着带有淡淡油墨气息的课本，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早已在我的脑中开始构建我想象中历史老师的模样，黑色圆框眼镜，浑身散发着浓厚的书卷气，威严而又庄重。在我遐想之间，那位历史老师已走了进来。我忙把思绪拉回头脑之中，细细打量着这位历史老师，不戴眼镜，眼中泛着祥和的波，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稀疏的头发紧紧贴在耳侧，穿着一件白衬衣，或许因为时间有些久远，在领口处有一些淡淡的黄渍，而他的肩膀竟是高低不一，向右侧倾斜。

   看到老师进来，打量过老师的样貌，班里的同学都已然开始了讨论，更多的，似乎是对老师肩膀的惊奇与嘲笑。

老师转过身拿起粉笔，用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开始了自我介绍:“同学们，我姓叶，是大家的历史老师”，他的嗓音很厚重，就像他所教授的这门课一般，厚重而又深刻，在他转过身时，我似乎看见他的手背有一片晶莹。

在接下来的三年中，他一直陪伴我们在历史的海洋中畅游，在讲到唐太宗，隋文帝时，他露出崇拜的神色，将我们带到那段盛世之中，梦回大唐；在讲到鸦片战争，侵华战争时，他怒目圆睁，爆发出他的怒吼，肩膀一耸一耸的，使我们热血沸腾，想要保家卫国，使我们轻声啜泣，感到难过与心酸。从他的讲述中，我知道了十字军东征，了解了宗教改革，明白了文艺复兴开始的背景，他给我们展示的是一部人类文明史，是一部中国的复兴史，进步史。在这三年中，对于他的肩膀，我们感到越发亲切，甚至笑称叶老师的肩膀是被厚重的历史压斜的。听到这话，他总是笑着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痛苦，缄默不言。而在这三年中，我与叶老师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甚至有时不像师生，而更像无话不谈的朋友。

   叶老师对学生的引导总是能进入我们的心扉，让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我的同桌，他从小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他表现一直都很懒散，我行我素，不交作业、上课不听讲、迟到的事情时有发生，老师找他谈心，最多只两天，第三天又恢复原样。在又一次无故迟到后，叶老师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他当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后来，在他交的思想认识中，老师找到了病症之因，于是对症下药的找他谈心，分析，却并不是枯燥乏味，而是利用故事帮助他走出童年的阴影。

一次次故事的讲述起到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后来的一次周记中，他这样写道：“老师，对不起，我让您操心了！今后的我要彻底的改变”在这之后，他迟到的次数明显减少，作业也能基本及时完成。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应做的事，但对他确是极大地改变。自那之后，他的性格也变得开朗，任何活动总有他活跃的身影。在一次班会上，他说自己原来的生活总是漫无目的，无所事事，而他如今已找到了方向，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叶老师。他还说，他现在有一个梦想：成为一名作家。伴着全班热烈的掌声，他走下了台，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希望的光......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而对于叶老师肩膀的好奇却一丝也没有改变。终于，在最后一次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找来了我的好兄弟，鼓起勇气，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想要一问究竟。但终不知怎么开口，只是那样看着他的肩膀，沉思中的凝视有些失礼，叶老师端起面前的茶杯，深深地呷了一口，放下，紧握杯身，显然是读懂了我的心思，眉宇间凝成的结，竟然令我心中忐忑了起来，一个还未褪尽稚气的少年的好奇心，不知勾起了叶老师怎样回忆......“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七年前，有一个年轻的父亲，很爱很爱他的儿子，因为这孩子是他已经离世妻子给予他的最为珍贵的礼物，每到周末，他总是喜欢开着车，带着儿子去周边游玩，直到那一天，意外从天而降，一场车祸......当时的他昏了过去，待再次醒来时，已是在病床上，右肩上打着厚厚的石膏。他急切地询问儿子的去处，得到的却是医生惋惜的摇头，即而闭囗不语。他的心瞬间坠入了万丈深渊，他没有哭，反之则是无比的冷静，心里无数次地再现永远离开的那个人是他的场景。自那以后，他的肩膀越来越倾斜......”

   听了他的讲述，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叶老师摩挲着我的头，那眼睛里，不仅是恩师挚友的情意，更多的是父亲般慈祥的光，那笑意里，深藏一种疼爱，还有传递的很深很远的思念：“说是给你们讲个故事，也不至于这般配合吧？”他的幽默坚强此时显得孩子一般，我抬眼望他，他却亦是两行清泪了……。

当时已是黄昏，夕阳的光透过已有些泛黄的树叶的缝隙，斑斑驳驳的洒落在地上，亦洒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泛着金色的圣洁的光的眼睛，似乎进入了他的内心。在那个神圣的地方，有灰暗的一角，那里充斥着愧疚与不舍，不舍他的儿子，不舍它的家庭，在那里有他的影子，总是低着头，似乎在忏悔这什么，抑似乎在怀念着什么；而在他内心更加广博的那一片空间：阳光洒满了每一个角落，充满这温暖与爱，爱他的学生，爱他的家庭，爱他已故的亲人。在这温暖的地方，有在讲授历史的他，有他的学生，有他在天国的妻儿。在讲台上的他，依旧那么热情，但不同的，却又多了一丝柔情，多了一抹微笑。在这里，他肩膀上的担子彻底的放下，是那么轻松与自在。这里的天空，织满了他美好的记忆，一个个片段在我眼前飞逝，在片段中我看见了他的儿子的微笑，看见了他的家庭的幸福，看见了他的学生的渴慕。而那灰暗的一角，在这温暖的光下，渐渐的变得渺小......

“嘿，傻小子干嘛呢？站在教室门口，是要示威还是......亏你小子还算有良心，知道来看我。走吧，去办公室陪我聊聊天，这几个月可把我待的闷坏了......”自此之后我再也没看到他眼中的痛苦，我猜想或许是释然了吧。自他给我痛述了那个故事之后，曾经的伤痛似乎从未有过，在学生那里，他找到了心灵的寄托与归宿......

在随老师去办公室的路上，我竟发现叶老师的肩膀不再那么倾斜，慢慢变得平正了！

（作者单位：陕西省西安中学高一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