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对生活的改造与僭越——《货币哲学》的启示

                                  陈秋怡

   在商品经济的日益发展中，货币作为交换媒介的功能越来越纯粹，逐渐脱离了其原本的与实体的关系。质料性的使用货币早已过时，货币货币性地使用才是王道。然而，货币作为一种手段已经僭越了目的，货币取代了其他一切价值而成为人们生活所追求的直接甚至是终极目标。

   《货币哲学》是被卢卡奇称为“过渡哲学家”，同时与马克思、韦伯并称为“现代资本主义理论三大经济思想家”的西美尔对自近代以来的货币经济现象以及与他相关的社会文化现象进行的一些讨论。不同于马克思立足于经济视角关注的货币，在《货币哲学》中，西美尔注意到了作为文化符号的货币，从饮食、交际、性别、冒险、忧郁、奢侈等多方面，以选择心理学、文化学的独特视角对货币进行了深入性的研究，分析了货币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的意义与地位。作者虽然讨论的是经济性事件，但透过货币，他让我们看到的是人类与社会生活的终极价值与追求。

   一、货币的功能

在货币经济产生之前，原始人们就有了物物交换的行为。虽然在现代文明看来，这种以物换物的交换方式成本极高而又效率低下，但此时交换双方所持有的“物”却分别代表了其所包含的价值，交换的实物就代表物的价值，价值与实物仍为一体，这样的物物交换可以直观地看到隐藏在交换形式下的使用价值的交换，因此这样的交换方式不会导致人们价值观的转型。然而商品经济的出现与发展却打破了这种趋于稳定的局面。商品经济带来了劳动分工的日益复杂化及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密集与扩大，在商品经济的日益发展中，货币作为交换媒介的功能越来越凸显出来，逐渐脱离了其原本与实物的关系。西美尔认为，货币的功能才是其本质特征。他说：“不管表征是什么，货币都不是拥有功能，而是本身就是功能。”货币的本质所在正是结合这种功能之中的那种远远超越了货币物质符号意义的观念。现代社会生活中除了各种借记卡、信用卡，各种商家的储值卡以及如今被频繁使用的各种支付软件，让我们身无分文也可以消费，“它是人类外化的能力”。作为电子屏上的数字代表的货币，几乎等同于所有物质，它已经远远不止一个符号。质料性的使用货币早已过时，货币货币性地使用才是王道。

   二、货币的价值与目的

西美尔在《叔本华与尼采——一组演讲》中阐述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人在无穷的欲望与手段中迷失自己”。而在《货币哲学》里，“无穷的欲望与手段”细化为人对金钱价值的追求，从而忘却了本质的、终极的真正意义。“金钱只是通向最终价值的桥梁，而人是无法栖居在桥梁上的。生命的情感若要寄托在这个空洞的世俗之神上，最终的空虚也就无法避免。”科学技术的进步让我们对最简单的生活的追求的手段复杂化，同时人对于钱财的欲求愈加不满。我们过分追求完美，而这种完美却又是物化的完美。所以人最本质的最内心的力量无所依托，找不到支点。西美尔在他的《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中提到：“最终让货币价值作为唯一有效的价值出现，人们越来越迅速的同那些经济上无法表达的特别意义擦肩而过。对此的报应似乎就是产生了那些沉闷的、十分现代的感受：生活的核心和意义总是一再的从我们手中滑落；我们越来越少获得确定无疑的满足，所有的操劳最终毫无价值可言。”

作为人与有价值的实物之间的桥梁，毫无疑问货币对我们来说是有价值的。因此，货币作为一个获取有价值东西的手段是有意义的，但仅仅是手段而已。然而，货币作为一种手段已经僭越了目的，在西美尔看来，频繁的经济活动导致了人们在心理上对价值有了新的认识与追求，作为手段的货币直接成为人们所欲求 的东西，于是货币（或者直接称之为金钱）代替了其他价值而直接上升为人们生活所追求的直接和终极目标，并且间接且连续的导致了现代社会全面的手段与目的或价值的倒置。“货币作为现存的和起作用的价值概念把一切事物都混淆了、替换了，所以它是一切事物的普遍的混淆与替换，从而使颠倒的世界，是一切自然的品质和人的品质的混淆与替换。”这种混淆与替换今天无处不在，由于在知识领域里对方法和技术的过分青睐，我们开始渐渐意识到科学技术对于人类自身的僭越，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做手机的奴隶，不愿臣服于网络世界。

   三、货币量化一切

货币货币性地使用导致今天的人们习惯于将一切可以衡量的、不可以衡量的统统用货币来量化，甚至对于艺术、宗教信仰也要去考虑它的金钱价值，货币被当成是“万能之物”。作为获得价值手段的货币成为衡量社会经济价值乃至个体价值的标准甚至权威，以客观化、量化和平均化的导向渗透经济、文化和我们的精神生活，货币成了“需要和对象之间，人的生活与生活之间的牵线人”。《非诚勿扰》中的安田风波，关于“为人民服务”的价值观的问题，先不说我们有没有这种潜在的服务人民的价值意识，安田将“一千万”这个数字与慈善，进而与为人民服务联系在一起，已经暴露了当下人们无形之中在用金钱衡量一切的状态，慈善甚至也要以钱为基础才可以实现。正如《货币哲学》的导言部分所说：“货币是一切价值的公分母，将所有不可计算的价值和特性化为可计算的量，它平均了所有性质迥异的量，质的差别不复存在。货币就直接也最有效地实现了社会价值平等的诉求。人的价值被物质化、客观化。甚至于，身在这种完全以金钱价值为价值的文化中，人们已然忘却其他价值的存在。”

   四、人的自由与个性

货币、金钱、资本向来与人的自由有很大联系。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并且用“我”来称呼自己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认识到了其与世界的关系的基本形式。西美尔认为金钱为人的个性与内心的独立打开了空间。因为人的价值被物化了，尤其是在人类的劳动过程中，你的能力、你的技术、你的知识统统可以找到替代品。“现代人，特别地不依靠社会的任何一个确定的成员，因为他对于我们的意义已经被转化为其劳动成就的单方面的客观性，这一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有个性截然不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完成，我们与他们的联系不过就是完全以金钱表现的兴趣。”这的确是拓展了人的自我发展空间，但相对于人的个性而言却不是如此。为追求劳动背后的货币价值，教育变成工厂，学生成为流水线上的产品，用“标准答案”加工得一模一样，偶有不同者就被当作次品弃之，最后一批一批相同的可以赚钱的成品或半成品出厂，走入社会。金钱反倒造成了人个性的缺乏。万俊人曾说过，现代社会中人的自由选择能力确实是提升了，但自由空间却大大缩水。

对于人的自由，人是没有绝对的自由的，相对的自由是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诚然这只是一种消极的自由，用否定自由去肯定自由。西美尔说：“不做某事的自由同时蕴含的是做某事的自由。”联系黑格尔的辩证法，他认为，如果没有金钱的补充，自由只是空洞的自由，没有质料的自由，而金钱带来的却也只是空虚的自由。今天的我们看似很自由，大到政治自由，选举权、言论自由，小到日常生活、娱乐生活，都丰富多样，可供自由选择，但实际这种自由也是一种不自由。从最小的方面来看我想要看一个喜剧，那么首先必须要选择基于技术的工具，比方说电脑和网络，然后选择网站、剧种、剧名，然而你会发现，要么各选项皆不好或各选项皆好，要么一项明显优于另一项。总之会在种种选择之中迷茫、手足无措，手段的剧增在感觉上给我们带来了焦虑、期望和没有消除的渴望，复杂而纷繁的科学技术与社会生活使我们被迫在手段之上再建筑手段，在此过程中反而忘却了原本的目的，真正的、原初的、最开始的目标不断下沉，变得似是而非，最终沉入地平线。现代社会逼人非要做出选择，这根本上就是一种不自由。西美尔提醒我们，“自由只是一种形式，需要以切实的内容填之。而金钱式的自由恰恰是充满种种可能性的、不系于任何实在之事的自由，它在解放我们的同时，只给予我们空虚的生命感觉。”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