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中短篇小说的悲剧色彩
高 娜
苏童的中短篇小说蕴含着丰富的悲剧色彩,他的生活经历及早期生活的地域环境影响着他的创作。在小说中孤独痛苦的情感,宿命般死亡的主题,逃亡脱离时代生活是苏童小说悲剧色彩的表现。苏童的中短篇小说是中国现当代具有悲剧色彩作品的一个缩影。
一、 苏童小说悲剧色彩的原因
(一)童年的有幸与不幸
苏童的文学创作离不开他的人生经验,特别是他童年时期的经验。童年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感所悟会渐渐形成艺术家们的体验,体验包括丰富性体验和缺失性体验。“艺术家的丰富性体验,尤其是童年时期对爱的温暖的体验,是他们人格发展的重要因素。” 苏童在家里排行最小,除了有妈妈的关爱,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的疼爱。苏童小时候又是一个十分听话的人,没有叛逆的性格。他在家听父母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出门听朋友的话,生病听医生的话,这使他很受人喜欢,得到了更多的爱与尊重。苏童的童年是有幸的,除了有童年的人生经历,还有了更多爱、友谊、信任、尊重的体悟。
与此同时他的童年又是不幸的,这些不幸要比有幸对他影响更加深远,这些不幸可以被解释为“艺术家的缺失性体验”。苏童虽然有人疼爱,但是父母感情不和,家里人口众多,生活一直很清贫,这使他没有得到充足的家庭温暖。1972年,苏童患了很严重的肾炎,他常常看见母亲以泪洗面,被父亲带着去看老中医,每天独自躺在病榻上,面对着难以下咽的中药。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他比同龄人早熟,更早地体会到死亡、孤独与痛苦,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常与无可奈何。
另外,苏童经历过文革,那段动荡的日子使他的心灵受到冲击,增加了他生活的不幸,影响着他的小说创作,使他的小说充满悲剧色彩。
(二)苏州的颓废与享乐
苏州是个风景陶醉,人自醉的地方,是个颓废和贪图享乐的地方。苏童生于苏州,长于苏州,对姑苏烟雨有一份依恋,有一份喜欢。不同地域有不同的文化。作家总是生活在一定的地域中,不能不感受到地域文化的气息。
在苏童的小说里有两个比较详细的地名,一个是枫杨树村,比如《罂粟之家》中写到:“枫杨树乡村绵延五十里,五十里黑土路上遍布你祖先的足迹”.另一个是香椿树街,《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中写到:“然后他把旧自行车哐啷哐啷地推出天井,走到外面的香椿树街上”。这两个地方成了苏童成长地方的缩影,但是这缩影并不美好,它充满了颓废与享乐,沉沦与死亡。
苏童笔下枫杨树村神秘虚无,盛产罂粟,人们靠罂粟生活。地主刘老侠颓废贪婪,合并村里的土地种植大量的罂粟积累财富;没有用的大少爷演义空有一身蛮力,只会要馍吃馍;苍白的二少爷刘沉草一直颓废、忧郁,最终死在罂粟缸中……他们构成的世界里为财富兄弟相残,骨肉形同陌路,在颓废与享乐的苏州城中,在鲜艳的罂粟花下,一桩桩一件件罪恶的事情发生。这个世界是虚构的,是现实生活的升华。
相比之下,香椿树街要真实得多,李先生因为李太太不满他买了假蹄髈而重返菜市场要商家退钱,发生车祸身亡。一件小事,但却真实,精明的苏州人因为一分一角而计较,计较生活的得失,计较生活的享受程度。总之,苏童眼里的苏州有一股腐朽的气味,让人压抑,令人窒息。
二、苏童中短篇小说的悲剧表现
苏童的小说中充满了悲剧意识,他这样诠释悲剧:“其实一个人物好好地在沙滩上度假,却要挖个坑把自己活埋了,这才叫悲剧,好的悲剧没有模式,悲剧性是在探索人性时候的衍生物,所以应该心平气和地出现。”
(一)孤独痛苦的情感
在现实生活中,人追求幸福和满足,但却得不到。在苏童的小说中孤独痛苦的形象比比皆是……《妻妾成群》中的少爷飞浦害怕女人,在陈家这个女人园里注定要形单影只;《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中的老人,抵制火葬,他不想变成一股烟飘散在空中无依无靠,慢慢就吹散了,没有了;《天使的粮食》中天使也是痛苦无助的,他无法获得人类的眼泪,却自己哭满了一大坛,从此消失……
小说《樱桃》讲述了一个去世的女孩站在医院门外等候母亲信的故事。白樱桃也许在死前就天天盼着有人来看望她,有人写信关心她,有人可以陪她说说话,聊聊天,但直到死也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人来认领她的尸体,于是她就一直在那里孤孤单单地等。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邮递员尹树,只是尹树不知道站在那里的穿白色睡袍的白樱桃在夏天就已经死了。尹树呢?他被邮局的人们视为怪物,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拒绝同事们的任何交谈愿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怪物不是别的,只是孤独和寂寞。当尹树遇见白樱桃,孤独寂寞的两个人不再孤独寂寞,但那段时间相对于一生来说又那么短暂。直到尹树发现白樱桃已经死了,留给他的是孤独、痛苦与思念。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彼此相知,却阴阳相隔。
孤独痛苦的情感人人都有体会,这种情感不会使我们痛哭流涕,却会引起我们的声声叹息。这种悲剧的感觉发生在平常之中,发生在心平气和之间,摆脱不掉,舍弃不了。或许这就是悲剧的一种意义,一种价值,时刻提醒着你、我、他,不要试图逃离,因为这也是一种情感。
(二)死亡的主题
苏童常常写各种人物的生活状态,但往往他们会有一个莫名死亡的结局。日常生活中各种人物莫名其妙地死亡,死于非命,死得毫无意义与价值。如《木壳收音机》中的莫医生因为看病女人的一句话过度紧张而死;《一个礼拜天的早晨》中的李先生为了追回买了肥肉的两毛钱被卡车撞死……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真实的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重于泰山,大多数都是轻于鸿毛的。苏童真实地反映了死亡,没有惊天动地,没有感动至极,却如此的真实。让人感叹生命的脆弱和无奈,人生的戏剧性和悲剧性,一种宿命感油然而生。
《灰呢绒鸭舌帽》中的老柯为什么会死?与其说他死于一顶灰呢绒鸭舌帽,不如说他死于他光秃的头顶。灰呢绒鸭舌帽只是一个象征,它象征着秃顶,灰呢绒鸭舌帽被一代一代地向下传,代表着秃顶被一代一代地遗传着。所以当老柯死后,老柯的女人就神经质了,她害怕,害怕秃顶现象再遗传给儿子小柯。每一个家庭每一天就是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担心着,他们关心自己的家人胜于一切,但命运往往捉弄人。
死亡并不可怕,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侯爵平民,都要面对死亡。可怕的是莫名其妙地死亡,被世人不理解的死亡,那是一种宿命的安排,也许“只要晚一会,只要快一些,只要说一声”就不会是死亡的结果,但命运是不可控制的,没有也许,没有如果,只有悲剧,只有惋惜……
(三)逃亡脱离时代生活
《妻妾成群》中新进门的四太太颂莲是个上了一年大学的女学生,受过高等教育和新式教育,思想应该很先进。但是当她父亲茶厂倒闭破产自杀后,她的继母问她是想嫁个一般人做妻子还是想嫁个有钱人做妾,颂莲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本来我们还担心颂莲会不会不适应在陈家大院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但是我们都错了,颂莲很适应,她成为陈佐千最喜欢的太太。她可以和三太太梅珊斗,和二太太卓云斗,根本不给大太太毓如面子,当面和她顶撞,还把丫环雁儿逼死。梅珊有句话说得好:“没准你能跟她(卓云)斗一斗”,颂莲在陈家不断地斗争,最后却没有好下场。一个明明可以逃离一夫多妻制的女大学生却一股脑地陷陈家,她拒绝新时代,她与新社会根本不合作。
为什么会有逃离生活,逃离社会的悲剧产生呢?首先,人们对现有生活与社会会有强烈不满和压抑情绪,这种强烈的不满和压抑情绪将直接导致人们逃避现有生活,逃离真实的世界。与此同时,人会将情感寄托在其他东西或人物上,比如《八月的日记》中少年李达生寄托在日记上。其次,新事物的产生必然会受到旧事物的阻挡,新社会的产生如此,新文化的产生亦如此,人们接受新事物需要一定的时间与过程,无论是逃离生活还是逃离社会都说明人们有不想接受它的意象,新事物还不够强大。比如《妻妾成群》中的颂莲,《红粉》中的秋仪等。逃离生活,脱离社会而产生的悲剧格外令人心酸,读者有时感觉小说中人物明明可以不是生活和社会的牺牲者,但却无法改变。
苏童讲的故事不惊心动魄,不委婉含蓄,没有固定的模式,只有真实的感觉。这真实会使我们感觉惋惜,会使我们叹息,会让我们感觉有的细微之处正触动着我们的某一条神经,触动着内心某一个敏感的地方。悲剧故事总是能够引起我们的共鸣,哪怕只有一点的相似之处,读悲剧故事也在寻求一种安慰,轻轻告诉自己:“原来有些事情那么相似,曾经有过。”
(作者单位:山东现代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