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上)
★俞正军 唐雪元
俞正军,艺名亚峰,号“驴痴”,甘肃瓜州人,甘肃省瓜州县文化馆馆长。现为北方画院副院长、甘肃省美术家协会会员,瓜州县美术家协会副主席,1991年师从书画名家祁峰先生,擅长画毛驴、墨竹、西部山水等,发表作品一百余幅。1997年获“中国著名画家三峡美术作品展”金奖,2001年获庆祝“建军75周年全国书画大展” 优秀奖,获“锦绣中华——保护国土资源全国书画大展”优秀奖、“中日邦交正常化三十周年中日书画展”铜奖等,入选1998年“甘肃省第二届美术新人新作展”,2007年庆祝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10周年“当代书画名家书画作品展”等二十多次展赛。出版有《2012——俞正军国画》台历、《俞正军画选》。同时,在报刊先后发表多部文学作品。
唐雪元,笔名湘戈,湖南株洲籍。务过农,打过工,扛过枪,现为中华作家文化协会副秘书长、中华网精英中国副总编辑、中访网成都事业部主任、四川省军区《国防时报》社记者部主任、四川省散文学会理事。系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杂文学会会员、《名家名作》、《孝行天下》、《文学月刊》、中国士兵之恋网、散文在线网、起点文学网、写手圈、沉香红、桃花岛、麦子时光、能参善谋原创文学微刊签约作家,2013年、2015年十大新锐(新派)作家诗人之一,2016年十大先锋作家诗人排名榜亚军。
钟情文学,虽活得卑微,然怀揣三寸笔,行走于江湖。近年来,先后在《中国青年报》、《华西都市报》、《羊城晚报》、《中华文学》、《经典美文》、《解放军生活》、《橄榄绿》、《青年作家》等报刊发文。有50万字收入《军礼军威军魂》、《民族魂中国梦》、《血铸长城民族魂》、《气壮山河卫中华》等书中,出版个人专著小小说集《城市的天空》,军旅中篇小说集《兵心如虹》。
引子
蓉川的秋天难得有一个好太阳的天气,又正值双休日,我也难得有心情整理下书柜里的书晒晒“身子”。
“读书万卷不嫌多,书到用时方恨少”,不由忆起初中班主任常说的那话。当我哼着《军中绿花》从书柜上一一“点名”将书“喊”出队列时,“啪”的一声,掉下一叠相片,逐个拾起,心海难平,这些都是我在军旅生活中认识的一个个女孩的相片,多少年过去,再回首时,她们鲜活的倩影又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萦绕……
第一部:深山有爱
怀梦想,从军去
她,杨柳,依在柳树上的倩影已经有些发黄了,十年光阴过去,你该为人妻为人母了吧?
十年前的我,正值青春十八。
那一年,南来北往的大雁已经不见了踪影,娇嫩的花木也失去了往日的容颜,又是一年岁末。岁末的日子是当兵的季节。我就是在这样一个日子穿上军装离家的。
我还清晰地记得站台上泪潮暴涨的情景。空气里湿湿的鼻息泛滥,军列匍匐成绿色的长龙;一大群一大群的母亲或老泪涔涔或嘴角嗫嚅,塞不完的叮咛和嘱咐像春蚕吐不尽的丝。
这是初冬的时节。
我们这群熟谙娇娟丽秀的南方小城就像熟悉自己的母亲一样的新兵,一路蜿蜒往西南方向进发。衣服随着越来越沉的喟叹声不断地增添,走了一天又一天,只知越走越冷。走得寂寞发慌时也打打扑克,玩玩“双扣”,斗斗地主,输了贴纸条笑得很勉强。当我们听到车厢的某个角落飘来几丝吉他的声音,细细嘤嘤的像《念亲恩》时,便忘了手中还攥着一把扑克。完全不坐火车的时候,彻底地臃肿成西北汉子,但没有西北汉子的豪放和粗犷,因为我们总是龟缩着脖子佝偻着腰。
我们这些新兵万万没有想到到新兵营的第一件事就是叠被子。我们还指望有一大群老兵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迎接满身疲惫的我们,然后再安顿休息两天。可是除了草草挂了几条标语外,再没了接风的气氛。新兵连长打雷般的吼声,震慑得我们的腿都有些发颤——这是第一次领教纪律的威严。于是,就蔫不拉唧地跪在通铺上,首次感到叠被子不比做学问简单,不管以前是怎样早上起床一脚踹开被子的懒少爷,还是在家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在这里都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班长俨然是很神圣说话很算数的大哥,在他面前自觉不自觉地乖成很驯良的小马驹。甚至吃喝拉撒都要请示允答之后,在极有限的时间内利索的完事。班长把在来回路上逗留的时间都算计得很苛刻,我们这些新兵没有理由讲价还价。因为我们悄悄地把班长搁在与家里父亲同起同坐的位置。再者,班长的被子随手一叠,都比我们动用吃奶之劲捏、挤、压、捋的被子方出好多个棱角,我们在惊叹之后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头两天还有点新奇,日子久了,就感到这是一项多余而又必须不折不扣完成的任务。
新兵的我们开始跟着班长学走路、学吃饭、学穿衣、学睡觉。总之,班长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值得大家特学,甚至拜见新兵连长的那种眼神,都让我们觉得这是很有水平很有胆量的。因为我们在连长面前只能看看脚跟并拢了没有,鞋带散开了没有,从不敢把目光往连长的眼睛和脸上撒野,偶尔也想正儿八经地看一看平时偷觑时瞄到的大眼,但总是被他直而硬的光剑折射得低下了头。于是,我们就联想到父亲严厉的目光。
一个星期以后,我们娇白细嫩的脸显然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黑了。风雨粗砺得很疯狂,很不留情。有的耳朵和手就由浅红、血红到紫红一层一层地发酵,不知冽风里是否揉进了碱,我们不知不觉地就被冬天发酵了,但还要站在北风呼啸、风紧雨迫的操场上走那别扭的齐步和正步。于是,我们的泪腺开始蠢蠢欲动,显得活跃起来,特别是在熄灯号后,班长强调完不准说话的时候,自己便不禁悠悠地想着心事,像中了邪似的翻涌。
再过些日子,我们盼信就像盼中秋的月亮。我们的信像大把大把的雪片,可是我们的情感收藏袋式怎么也填不满的无底洞。我们对通信员总是特别地友善,尽管通信员被称为班长,但我们却敢很随和不拘束地跟通信员逗两句笑话,胆大的也敢放肆地摸一摸通信员的头。我们新兵连的通信员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而且又长得白白嫩嫩活脱脱像一个女孩子的胚模。但他是老兵,按照部队的惯例管老兵都叫班长。于是,我们便一口比一口甜地叫着班长,然后可以大大方方地查找有没有自己的信,信是我们维系故乡的情感纽带。我们从信里可以找到春天,听到故乡的声音。甚至,在那冰天雪冻的世界里能用作取暖,我们就靠鸿雁穿飞的方式维持着渐渐堆积起来的思恋始终处于不外溢的状态。
新兵的我们也攀老乡,也喝酒,也唱歌,但不再是缠缠绵绵的情歌,而是那一首首腔调时常走样的《说句心里话》、《咱当兵的人》的军歌;我们也抽烟,不再是舒缓清香的好烟,而是每包二块五毛钱的“翠竹”;我们甚至还想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最好能有一盘烧鸡;我们也想要队嘉奖、大队嘉奖,甚至支队嘉奖和三等功;我们也想找个姑娘聊聊天或者是更浪漫一层的交往;我们甚至还想扑到妈妈的怀里任性地流一回泪,妈妈的胸膛太温暖太温暖,是一个永远风平浪静的港湾。但是,我们每天要走正步,要喊破喉咙似的吼“一、二、三、四”,要叠豆腐块一样的被子……
当我们戴上领花和帽徽的时候,我们都放肆地流了一回泪。几十天下来,灌注在心里的上千种上万种的味道的液体,今天终于不必躲躲闪闪捂捂遮遮地流。大家都纵一次情谁也不说谁懦弱、像个娘们儿。因为自从离开故乡,谁也没有这么激动过。看着脸上消瘦的笑容、粗黑的皮肤和渐渐宽厚的胸膛和肩膀,我们明白了这哭声里包含的全部内容,我们体会到军营中男子汉的队伍里原来也少不了泪的。
从那天起,我们才纯粹成兵了。
班长痞,日难熬
终于熬过了三个月,日历翻阅到次年的3月27日至4月初,这就是我们这些新兵既忐忑不安,惶恐害怕,但又盼星星盼月亮样盼早日分到那真正属于我们的老连队,因为今后三年的军旅生涯都要在那书写,引用新兵营营长的话,就是“新兵连你们度过的这三个月,只是实现了由老百姓到军人的基本转变,要实现从基本到合格,再由合格到优秀军人的转变,直至在部队有所作为,开创出一片属于你们自己的天空,那得靠你们下到基层老连队后各自的造化和奋斗!”
我就盼着下老连队,盼着在那未知的老连队中能遇到一个赏识我的人,欣赏我的人,早日摆脱这鬼日的新兵连——吃不饱,早餐的馒头刚端进操场,一个个便像牢房里放出来的囚犯一样,瞪着大眼去捞、去抢、去挤、去抓;中餐,是他娘一月不变的老三样:土豆汤炖肉、冬瓜汤炖肉、萝卜汤炖肉。说是炖肉,其实也就是可怜兮兮的几块肥肉在土豆、冬瓜、萝卜汤上玩“漂流”。即便这样,那几块肥肉我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因为我们吃不到嘴,那肉是班长专享的。晚餐呢?仍然是重复午餐三炖中的一样。
这都不算,更让人倍感凄惨的是,新兵的我们还要挨打。开始没有,相反,开始班长对我们一个个很好,俨然一个大哥一个严父。可后来,他在吃干喝干我们班每一个新兵从家里带来的钱换取的牛肉干、烧烤、红塔山香烟和洋河大曲酒后,就慢慢地露出他狰狞的真面目了,动不动对我们拳打脚踢。我是我们班挨得最多的一个,因为家里穷,到部队才揣了一百五十元钱,是个榨不出油水的主儿,于是借口“纠正”我军事训练动作,时不时将我当靶子,以便杀鸡给猴看。班长李康红,浙江人,长得尖嘴猴腮,也不知当年他当兵时,接兵干部是怎么看上他的,给人的第一眼就是反派形象。他后来大惭不愧地自我表白,他家原来很有钱,他老爸手上有一个工厂,从小对他很宠。可他不学好,吃喝嫖赌抽,全来,更出格的是,有一次,他竟然偷取了他老爸办公室的全部流动资金去澳门豪赌,结果输得只剩下一条内裤跑回来。跑回来后,他老爸前所未有的将他一顿狠揍,老妈也让他气得直接晕倒被120送进了医院。
再后来,这小子被他老爸一狠心打点关系送进了部队“改造”。前两年,家里赌气不管他死活,他就在基层的老连队拼命地表现,拼命地练军事,居然成了个军事尖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加上他的表现,家里以为他已经学好了,已经在部队的大熔炉中锻造成钢了,于是,又花钱打通关系,依他的心愿把他弄到了蓉川的女子特警队。而他凭借不错的军事素质,成了女子特警队的男陪练。
女子特警队女兵多,且一个个又正值十八九的青春年岁。虽然部队纪律严,但这些于正值青春躁动的年轻人来说,这都是止不住步刹不了车的,又加上一个个军事特好,爬围墙攀楼壁,都是小菜一碟。
我们的这个本没有改造好的李红班长自然是其中的一个,他利用家里重新给他邮来的“外汇”,加一张甜言蜜语的寡嘴,以耍朋友的名义蹂躏了不少女兵的身体。
久闯夜路必撞鬼。这小子的所为终于被部队领导抓了现行,于是,在领导的震怒中,他被开除党籍,“充军”蓉川的南大门临江市武警部队旺云县七中队守水泥厂。
如此一个混进部队的人渣,又怎么当了班长,进了新兵营带我们呢?一次,这家伙大口嚼着我们的血汗钱进贡给他的烤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冲我们说:“你们一个个别瞪着牛卵的眼看老子,过几年,你们跟我一个屁样子,有的,甚至还超过我!我跟你们说,不要相信当官的在课堂上给你们讲的那一套,那些都是胡弄鸟的,谁信谁是二百五,谁就是瓜娃子!本班长今天高兴,传你们一点真经,比如我,知道是怎么又入党又咸鱼翻身的不?告诉你们这些兔崽子,我是花1000块大洋送给我们连长重新搞定的党票,用800块买来的这个班长位置,再赔500元换了一个进新兵营带你们的差事!”
虽然,这个杂皮班长在我们最后就要结束新训时因再次体罚我和打我们班上另一个新兵李华,被受压制已久的我和其他战友群起而告发下被新兵营记警告处分一次,并勒令向我道歉。
自此,他的嚣张气焰被打压了下去,他像一条赖皮狗一样暂时蔫了。
然而,随着分兵下连队在即,这家伙又开始在我耳边恶狠狠地威胁道:“唐峰,你龟儿子的敢阴我,下连队你如果分到我们七中队,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恶心,真他妈恶心,我心想,偌大一个武警临江市支队,又不是你一个二大队七中队,还有另两个大队,一个机关直属大队呀,那下面有那么中队,我不见得运气那么孬吧?
于是,我又去悄悄打听哪个中队好,可打听来打听去,好的不少,被官兵们私下认为最恼火的中队却记下了。它们分别是“训练绞肉机”的驻机关直属队一、八中队,号称“魔鬼中队”的二大队五中队,还有一个称之为“磨死人”的三大队九中队。
于是,我一面暗暗乞求菩萨保佑千万不要分到他的七中队及那几个最恼火的连队,一面又深深地质疑当初为什么要那样热烈那样义无反顾地选择军营?
我寻梦的军营就是这样肮脏么?我今后的三年就是在这样的恶梦中度过么?
五中队,“魔鬼”地
怀着这样的心理,终于等来了分兵下连队的日子。
可谓是才脱虎穴,又入狼窝。
好中队没分到,七中队也万幸没分到,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绝望,求菩萨告祖宗,统统不起作用,却偏偏分到了“魔鬼中队”二大队五中队。
拉着我们35个来自湖南、蓉川、陕西、河南籍新兵的大巴车,在“吭哧”“吭哧”的声响中沿盘山公路绕过一座山又绕过一座山,当我感觉到人像要钻入到云彩时,车终于停了下来。我知道,这就是目的地了——我们怀揣远大理想远大抱负的从军梦哟,却要在这深山老林中播种、发芽、生根、开花、结果。然而,这座大西南的不知名的深山,我们的理想可否真能在贫乏偏僻的土壤中不被夭折——这是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连绵起伏的山峦,现在它交给了我们,交给我们今后的三年或者更多的岁月。
下车集合时,人像仍在车上一样,整个身体都显得轻飘飘的。
惊断我们梦的,是突现在面前的一段长长的陡峭的石梯,那顶头上面有个系着武装子弹袋的老兵,手握一把打开了刺刀的56式半自动步枪,在那上面兴奋地叫着“新兵来了!新兵来了!”——那感觉像是进入了《林海雪原》中的土匪窝子,而那个吼叫着的老兵就像是通风报信的“探子”。
随着那家伙的一阵叫嚷,迅速从山上冲下来一群老兵,热心地帮助我们拎行李,接背包,招呼我们脚下踩稳——当时很感动,心想,老连队就是不一样呢,到底是回到了娘家,一家人自然不一样。不料,事实很快就扇了我们一厢情愿的一个大耳光——想法错了,老兵们与其说是欢迎你,不与说那是欢庆他们从我们的到来后,他们就理所当然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他们成了“老子”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新兵下连,老兵过年”。
一位“一毛三”长相秀气斯文的年轻干部在对我们讲了几句欢迎词后,好像透视了我们所想,也或许是见我们一个像缺阳光的脸全无血色,他语气一转,说道:“我们的这支连队是一支光荣的连队,当年是贺龙元帅辖下的独立团特务连,屡建奇功。解放战争中,贺老总挥师挺进大西南首取蓉川后,因俘虏的国民党官兵太多,特务连作为他的亲信部队被受命驻此看押他们改造。1959年后,完成这批国民党战犯的改造后,政府又在这修建了大型监狱,再次将看押他们的任务交给我们的独立连,这是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后来,在1984年中,我们编制由解放军序列转入武警,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这支英雄连队继续续写辉煌的巨笔,我们连队的成绩多次被上面的各级领导,也多次获得支队、总队表彰。去年,我们的连队就又被总队表彰为先进连队,从这走出去的干部更是多达近百人。不错,我们的连队环境是很艰苦,但要相信,越是艰苦的环境越是历练真正的热血男儿,淬炼真正的合格军人!我希望我们的新战友们,学那黄山松扎根山区作奉献,按照我们连队的连训‘士兵铭’严格要求自己,努力使自己成才,成我们部队的栋梁之才!新战友们,你们有没有信心?”说到这,他陡然提高了声调,大声问大家,本来秀气斯文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十八九岁的心里面,充沛的血总是热的,在这个“一毛三”的鼓舞下,一个个又重新振奋了精神,一齐昂头高吼:“有!”
紧接着,我们35个新下到连队的新兵被分到各个排的各个班上。
我被分到了二排六班,当我们班长的是一个一米七五左右,平头,眉宇间隐有一股股的暴肆之气,他自我介绍称他叫张俊,湖北天门人。看到他,我不由地打个冷颤,因为他的长相太像《精武门》中的那个日军武士道参谋长了。看到他,我不由地想起电影中,那个日本人一把抓起我们中国的一位武师拦腰折断的镜头——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分入六班的新兵一共9人,株洲籍的我、周波、陈铁光,益阳籍的刘强、崔华华、陈晓明、欧学文,陕西籍的杨东、张友文。
分班后,我们从班长口中得知,刚才和我们讲话的是指导员熊忠乾。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五中队,是一个加强连的建制,担负的任务准确地来说是看押重刑犯——犯人至少是八年,然后是无期和死刑。在押人数是2000人以上,他们是削尖了脑袋想逃跑。为此,部队对营区下的那些犯人一直保持高压态势。
当时,我们中有一人冒出这样一句话来:“班长,那些犯人怕你们吗?”
班长当时哈哈大笑,很是得意地告诉我们,岂止是犯人怕他们,就是鬼,也虚。从他那眉飞色舞的讲述中,我们才知道,我们所处的营区原是当地闹鬼闹得最凶的地方,“文化大革命”时毛主席破封资修,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人间的人尚不得安宁,更何况鬼?自然更不许传播鬼的存在。于是,作为正义的化身,我们的部队便将作为“镇人镇鬼”的大本营建在了这。
吃晚饭后,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我才得以大概了解了下我们中队的构成:部队坐落在半山腰,高墙电网,其情形一如电影《红岩》中的景象,只不过关在里面的对象颠倒了个儿。半月腰的制高点是老兵集中住的一排,中间是连部,下面的左边是我们二排,右边是三排。整个山后的屏障是巍峨的米仓山,过后是紧连陕西省的原始森林。
在三排与我们二排结合的小操场处,熊忠乾指导员同我们说的那个队训“士兵铭”就用红漆显目地写在三排的墙上,我正在看,刘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他小子像在学校念书一样,读了出来——
位不在卑,忧国则名;年不在高,有志则灵;投身军旅,更显豪情;军政素质硬,尊严保和平;可以建功名,慰平生;谈笑有品位,往来多叮咛;无违纪之乱耳,惟英模伴我行;武艺练得精,才算合格兵。本人云:“志在军营!”
就这样,我们成了看押犯人的一名真正的武警战士。相应地,我们也很快明白了“魔鬼中队”确实魔鬼。
首先是地理位置魔鬼。远离临江市150公里,出去要翻15座大山,属于典型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出门山看山,进门兵看兵,晚上数星星,抓把蚊子,十有八九是公的。山上一个篮球落下山,带上干粮天晚才能回营房。
物质生活魔鬼。上下山均要爬285级的石梯,一月购粮油、煤块一次,全靠连队的全体官兵肩扛身背上山。
住的是20世纪60年代的干坯房,逢上下雨天,便是屋外大雨瓢,屋内小雨洒。四个人的房间是通铺,夜晚躺在上面,一人翻身整个通铺都嘎嘎作响。每到夜晚,凄厉的山风打着唿哨在窗外吼叫,不时传来森林中猫头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初到的几天,一躺下只要那种声音袭来时,我们几个新兵蛋子就抱成一团,在漫漫长夜中睁着惊恐的眼睛等待着黎明……
后来,好不容易听习惯那山风的呼叫,又偏偏来了新朋友——耗子。一天的训练让我们累得像散了架时,它们又来串门了,它们是不甘寂寞的,因为在我们头顶的“竹天花板”上,它们正在精神抖擞地开“音乐party”,任我们扯着嗓子学猫“喵喵”叫,也无济于事。
文化生活魔鬼,订的报刊杂志要十天半月才能送进来,所有的新闻到了我们这儿,都成了旧闻;看的电视是20世纪80年代的老产品,在高山上,就那几个可怜的频道一打开,也全都是“雪花飞舞”。
军事训练魔鬼。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训练,使我们这些新兵们深深理解到了当一名合格军人的不易。一天的正步踢下来,腿肿了,脚也肿了,腰酸背疼,晚上睡觉连不足一米高的床都上不去。老兵、班长还打人,天高皇帝远,看你不顺眼,迎面就是“飞毛腿”。早晚还有一趟全副五公里越野,说是热身运动。记得才到时,张俊班长开班务会定我为机枪手,说这是我们班的重火器,如果是战争年代,你的火力射点怎么样,直接决定全班的战斗力。我当时多感动的。后来才知道,跑五公里越野时,扛上这日鬼的15斤重的钢铁,感觉就像是扛了一座山一样的重。
跑着跑着,来不起了两只腿肚子感觉灌了铅,这时张俊班长左肩上扛着一把冲锋枪,右手飞舞着武装带劈头劈腚地铲过来,边骂边吼:“日你先人板板的,跑起哟!给老子跑起!”
一扭头,见那武装带在脑后勺无情地划过,心里一吃紧,使出吃奶的劲儿,又往前撞去。紧接着,便听到陈铁光一阵惨叫,心寒了一下,偷眼望去,已见陈铁光被班长的武装带铲倒在地,满地打滚地惨叫。班长像发了疯一样边用恶毒的语言骂他,边用武装带铺天盖地地抽过来,那情形让我看后有一种失血想晕厥的感觉。
每天晚上吃过饭,看过七点半开始的中央新闻,8点15分,开始加操。器械、体能、擒敌拳、倒功等,不论,班长想加什么加什么。
这其中,最让我们心悸的是加体能跑那285级的石梯。
班长坐在营房的石梯口,点起一支烟,然后让我们9个新兵自觉地排好队,副班长是老兵,除外,他没有话语权,只有沉默和冷观。
然后,班长的烟头抖一个,作一个“跑”的姿势,轻描淡写地说一声:“先10趟吧。”我们就“蹬蹬蹬”跑下去,然后又“蹬蹬蹬””跑上来。
如此反复,到第10趟时,一个个汗流浃背,如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如那牛马。腿脚酸疼,全身酸麻,好想好想躺下,哪怕是片刻。
可这只是奢望,班长好像没有看到我们的神情,又重新烧起一支烟,还是轻悠悠地向我们丢下一句:“再跑5趟,今天就收操。不过,跑最后的,另加5趟。”
“日你祖宗!”每每这时,我总是要在心里意淫他的先人,或许其他的战友也一样吧。但意淫终究是意淫,跑是跑不脱的。好多时候的结局总是一样,那就是跑到最后的那一个,实在来不起了,就抱前面一个的后腿,如此一来,大家又“死”在了一起,奈何?本是同根生,要死死一块儿。
我不知道其他战友跑下来的感受,我是跑一次下来然后就屙血一次。
另外,为解决“菜篮子”问题,我们自己在山上开荒种菜,那情形与延安“大生产”时期王震的“三五八旅”相似。山上杂草丛生,乱石满坡。为解决部队官兵“吃菜难”的问题,连里的干部号召大家发扬“南泥湾”精神,向荒山要菜地,向石头讨地盘,我们利用双休日或训练间隙在山上放火烧山,为防止水土流失,用拣去的石头在开垦出来的菜地四周修成一堵堵“长城”,再去山下的老乡家挖来塘泥以改良菜地土质,然后种上辣椒、西红柿、四季豆等蔬菜来丰富自己的“菜盘子”。
那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服务社,很简单的几样日常用品,在这里买东西是不会由于挑选种类而犹豫的,“只此一种”买也得买,不买就只好不用。店里食品少得可怜,只有那种袋装的“福满多”方便面,六毛钱一包,里面有油盐调料,我们就用它来泡水喝,一大缸水冲泡一包“福满多”是我们的佳肴。
山的前后左右都是山,在这里见到的山比人要多。傍晚时分,一个人坐在山头上呆望另一个山头,看大西南的日落,我的心会被一种莫名的惆怅揪紧。世界一下子变得遥远了,以前有过的如歌如诗的欢快年华都好像成了隔世的故事,那时刻特别想家、想妈妈。
夜里还有紧急集合。清楚地记得刚到不久的那个夜晚,山风凄厉的呼啸使我们无法入睡。突然,一阵“嘟……嘟……”的紧急集合哨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分外刺耳地响了起来。短短三分钟,大家以最快的速度在黑暗中穿好了衣服,打好了背包,冲到了操场。中队长带着大家在山里跑啊跑,一座山挨一座山地翻,鞋带开了顾不上系,背包散了抱着被子跑,不时还有扣在挎包上的水缸“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地上,有些新战友累得小声地哭起来,却不敢掉队,一把鼻涕一把汗一把泪地跟着前面队伍撵……
夜里还站岗,两人一班岗,一班两小时。记得那夜接两点的岗,我和另一个班那个来自河南的小个子新战友一起,穿着军大衣站营门的自卫哨。因为我们是新兵,对武器操作还不熟,因此连里没给配枪,只发了警棍。那是个有月光的晚上,月下的山谷一切都处于朦胧状态,似是似非的,有些悚人。忽然同伴叫了一声,声音都变了调地对我说:“唐峰,你看那是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台阶下的操场边上,果然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一动不动的,像人又不像人,我的头嗡的一下“大”了。未等我回过神来,同伴两腿一软就直往我怀里钻,来不及多想,我抓起他的手就往楼里拉。来到楼道中,赶快打开走廊里的灯,大口喘着气,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借着灯光再往那里看,那团白乎乎的东西依旧在月光下晃动,于是意识到真的有了“情况”,连忙和哆哆嗦嗦的同伴一起敲开了队长的门。等队长拿了手枪和我们一起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团白乎乎的东西前面一看,原来是哪个战友晾的衬衣忘了收,山风把它吹到一棵小树上,这才有了这有惊无险的一幕。
深山老连队的记忆是很深的,摆上几天几夜也摆不完。这其中,苦的回忆是占多数,不过,也有好玩的,甚至还有悬乎的。
邪门事,遇到“鬼”
前面说到了我们自己开荒种菜。记得最清楚开荒时,我们挖着挖着就有死人的白骨滚了出来,吓得我们直尖叫,每每这时,便会惹来一群老兵的不屑和鄙视的目光。偶尔听他们小声议论:“新兵蛋子,球经不懂,见个骨头吓成这样,要是见了那玩意儿,准把屎尿拉到裤衩里……”
我们很好奇,便追着问老兵“那玩意儿”究竟是啥,每每这时,老兵们不是闻言即止便是班长听后传来的一声断喝:“你们瞎胡扯个啥,紧防老子今天晚上整你们几大爷子的紧急集合!”
新兵的我们最怕紧急集合,老兵们也怕——在那天高皇帝远的连队,连里可以搞,排里可以搞,甚至班上还是可以搞,只要他们认为有必要搞,就可以随时随地吹那烦人的破哨音——我们曾有过一晚上被班长吹他个8次的紧急集合哨音的“变态班史”。
知道锅儿是铁打的,再好奇也不敢捋班长的铜哨子——那玩意儿,可整得人要命,惹不起。
一天晚上,轮到我站凌晨2至4点的夜哨,领导员的班长把我们这一批的哨兵提前15分钟叫醒以整理装束。
迷迷糊糊中,听到紧挨操场厕所边有人像死了爹妈的哭叫:“啊……啊……鬼呀,快来人啦,我见到鬼了……走开,走开!有鬼啊,来人哟,快点哟……”
深更半夜的,这一哭一叫,把整个营房的官兵都闹醒了,也把我的磕睡吓到爪哇国去了。
等到我们跑过去时,河南籍的那个二年兵已经滚到营房炊事班的臭水沟了,惊魂失措,语无伦次,口中还在喊“有鬼,有鬼,我要退伍回家……有鬼,有鬼,我不要死在这里……”
连长威严地对他大声喝道:“什么鬼啊神的,瞧你这出息,看到什么了,说!”
“一,一个女的,一个大肚子女的,裙子,穿着,穿着白色的裙子……长,长长的舌头,向我,向我找,找,找一个叫李波的当兵的……”二年兵断断续续地向队长汇报。
那情形,让人毛骨悚然。
听他讲的那一刻,就站在队长旁边的我,分明注意到队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就那么一瞬。随之又听到他的吼声:“扯淡!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我们部队中也没有什么叫李波的人。准是你狗日的磕睡没有睡醒,上厕所都在做梦梦游!赶快去洗了,搞球啥名堂!”
吼完,连长又吼着让大家散了,下半夜,估计全连官兵准是无眠。因为,那晚站夜哨的我,就是一直紧握钢枪直握得手心中满是涔涔汗水的。
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事发不久,那个“遇鬼”的河南二年兵不见了 ——下来一打听,才知道已经调到县城的另外一个中队了。
于是,一切的一切又成了谜局。
然而,邪门的事情还没有完。
前面说了,连队是“自力更生”解决“菜篮子”问题。为此,中队将具体任务分到每个战斗班——一年要完成多少多少斤的“交菜任务”才算了事,才有评功评先进集体的资格,否则,还要扣每月不多的津贴。
那几块钱喝小酒都不够,谁会舍得被扣掉。
可任务要完成,怎么办?
毛主席说:“一切人间奇迹都是人造出来的。”由此,他老人家还首创了“以人为本”思想:“只要有人,就会有办法。人民群众是伟大的,人民万岁!”
我们的办法是什么?
一个字:偷!
到哪偷?
不好意思说,那有损我们人民军队的形象,也有损军人光辉伟大的形象,更不利于军民鱼水情的比喻。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鱼儿饿慌了晕了,只要有草,就会吃,才不会管这草是谁的。
民间有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就一直不同意这话的绝对性——有吃的当然不吃,然而没有草吃,饿得悬吊吊的,你吃不吃?肯定要吃,才不会管这么多。
我们当时的情形差不多。
一个月明风高的夜晚——月黑肯定不行,不便于行动呀。我当时已经是二年拴了,随着班长的铜哨一响,我们全班9人全像被雷打醒了一样,一个个跳下床抓衣服抢裤子的忙碌起来。
“记着,清一色着迷彩服,不打背包不取枪,只带各人面盆。”早已端盆待发的班长在月光中下令道。
“搞紧急集合只带洗脸盆,搞球啥名堂哩?”有人在小声嘀咕。
“哪来这么多屁话,搞快,待会儿完不成任务,看我怎么收拾你!”像日本武士道的班长听后恶狠狠地说。
于是,平房的寝室内只有大家彼此忙碌的穿衣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五分钟后,大家带盆集合完毕。
站在队伍前的班长发话了。
“稍息,立正。科目:紧急集合。目的:完成队部的交菜任务,保证全班每一个成员的津贴不被扣除。要求:一、运用平时熟练的战术动作,灵活而隐蔽地摘菜摘好菜;二、要树立高度的集体荣誉感,一旦被老乡抓住,打死不能承认是当兵的,待会进入阵地时,每人摘下衣服上的肩章;三、令行禁止,按高矮顺序自行组成三人战斗小组并要服从以往小组长的绝对指挥;四、凌晨两点之前在中队操场会合。现在各小组长出列对表,现在是晚上10点45分,好,下来后各小组各自为战展开,加紧时间!解散!”——这是我当兵有史以来受领这样“荒唐的任务”。
不必说“夜袭”的过程,也不必说怎样引开狗儿的“报警”,更不必说摸菜过程中被荆刺划伤的条条带血的伤口。
总之,我们满载而归。
我们这一小组提前完成任务回到操场时,其他几个小组的人都还没有回来。
一个个也累了,于是将满满的三脸盆菜放在操场,我们依在紧挨操场和厕所中间的那株大樟树下边抽烟边纳凉。
山西二年兵张国涛和我是坐着聊天,我另一个湖南老乡周波则干脆躺下了,紧挨大樟树。
一根烟才抽完,忽然见周波像是被藏在草间的蛇咬了一口样,“哎呀” 一声呼地爬起,目光惊恐,用手指着樟树上说:“你们看,那树上有人,还是,还是个女人……”
我俩循声看去——哎哟,我的祖宗哩,那是什么呀?他娘的果真有一个人在树上——不,不,准确地说是坐在树上,白色的裙子随风飘扬,脸看不真切,因为是披头散发的!
我脑子“嗡”地一声懵了,“有鬼,唐峰,快跑!”还是张国涛反应快,一手抓一个,拉着我和小黄就跑。
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路疯跑回班上。
等到班长端回我们落在操场上的菜,回来正要理骂我们时,却见我们一个个吓得直发抖。
一问,得知原委后,班长居然没开腔了,看他的眼神,好像知道什么。末了,他只说了一句:“今晚的事,你们谁也不要声张出去,要知道,我们这是在偷!传出去每个人肯定要受处分!”
这事也因此烂在我们班每个人的肚子里,直到退伍。
有幸解开这一切的是在后来我调离了老连队进了支队机关。
届时,队长和指导员也分别调支队司令部、后勤处当参谋和助理了。在一次我请他们的酒宴上,在说到老连队时,我不由地给他们提及河南籍老兵那晚的惊魂事和说到了我们的所见。
本以为两位曾经的老领导会“科学地”教育我,不料他俩却同时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连长沉不住,长叹一口气,燃起一支香烟,说一声:“造孽哟……” ,给我道出了原由——
“这事出在我们的前任班子身上。那个女的是我们所在部队驻地村中的一个女孩,听说姓陈,叫什么桂香。李波这个穿着军装的杂种那时是我们部队的一个班长,长得很帅,事情就出在这问题上。他俩不知是怎么认识的,反正好上了,李波还上了人家,以致让那个姑娘怀了娃儿。退伍时,李波带那个女的回了山东的家乡,李波是城镇兵,他爸妈好像还都是个当地的什么领导,反正就不同意李波带回去的这个媳妇。在这种情况下,李波这个杂种居然说变脸就变脸,不做人事地将桂香打了回来。桂香回来后,村里人说她是不检点,活该是这样的下场,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农村人没有文化,偏巧桂香的父母也不知不懂不了解女儿的痛苦,反而合着外人那样斥责她。悔恨交加的她,在一气之下,竟喝了农药,不过,幸亏家人发现得早,及时将她送到医院打胎、洗胃抢救。命是保下来了,但出院后的她从此就精神恍惚了,经常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深更半夜地跑出来,抓个破棉絮塞在肚子上面,然后到处像个幽灵一样地四处游荡,尤其爱在我们部队操场的那株大樟树下出没……”
自强路,夭“葱恋”
老乡家的菜我们要偷,老乡家的什么鸡啊狗啊,可别迷路或是对我们的军营有什么好奇,如是,下场很惨,惨到什么地步?一律就地正法,成为我们的美味佳肴。
魔鬼中队什么都魔鬼,被我们看押的犯人很虚我们,因为他们用尽聪明才智好不容易逃出监狱后,又大都会被我们抓获回来,任你插翅飞到天边,也难脱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周围的老乡对我们也是既恨又爱,恨我们有时像土匪,对他们的什么都感兴趣,又爱我们,因为每每在他们最需要我们时,只要通报一声部队,我们便会尽力帮他们。
秋收了,漫山遍野都是麦子、玉米棒,一场大雨来袭,如不及时收割,将会全被烂在山上,这时的我们人手一把镰刀一个背篓,漫山尽是军绿。
哪家的猪儿养肥了,卖不出去但又急需钱,跑到部队说一声,猪儿就拦过来了,随着一阵惨叫,我们按市场价现金兑现给他们,虽然我们部队自己也养猪,且有专门的饲养员。
哪家娃儿上不起学了,只要找到部队,熊忠乾指导员马上号召大家捐款,且干部带头,我们也虽然心疼不多的津贴,但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捐出。
记得有一年,山上一位大姐半夜难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我们却灵了,随着一声尖锐的哨音传遍全中队,由50名精壮的青年小伙组成的接力队便组织成了,官兵们打火把连夜紧急驱程20里山路,却只用了35分钟,比我们平时白天五公里越野19分钟拿下就算优秀的成绩还要优秀,送医院及时,大姐母子才从命悬一线中拉回来,望着我们一个个年轻略显稚气的脸,大姐感激的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流,当即给襁褓中的儿子命名“爱军”。
……
身在老连队,更多的时候是感觉憋闷,苦了疲了累了想不开了受委屈了,我们便跑到中队后山的大石上骂、吼、叫,山谷回声,一阵阵。完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也不例外,也是多少次在那发神经似的大声朗诵:“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重来!”大吼:“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金刚,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
许多年过去了,曾经那些在五中队同屋同操场同风雨同惊吓同摸爬滚打的战友大都已退伍为人夫为人父,可我仍然忘不了他们。只要一想起那片粘粘的红土地,一想起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山旮旯,他们每个人的声音便在心中震响,在胸中回荡。
中队武将何其多,唯独少有才子出。中队建设各项都不错,但就是反映不上去,上面不知你的成绩,干得再好也等于白搭。在我熬到第三年时,中队老文书要退伍了,中队领导急了,他一走,谁来应付那些文字活儿?其时的我,也不甘老是做一个武夫,经常帮老文书抄抄写写或是出黑板报,且私下里用那不多的津贴还偷偷请他喝过几次酒。
老文书也是明白人,退伍之前将我推荐给了中队领导,因此,老文书一走,我也就顺利接了他的班。
这下,我终于熬出头了。是的,是熬。活是活不出来的,只有煎熬。
新兵第一年是当孙子,第二年是当龟儿子,第三年才是当老子。这不知是哪位仁兄战友总结出如此经典深刻的言语,真是说得太对了。
位置决定出路。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深知,我再不干点什么出来,年底我也将退伍走人了,又要回湖南老家种我那一亩三分地了。
怎么办?我一个农村来的小兵,无权无势,高中只读了一学期。要想在部队有所作为,谈何容易?我苦苦思索着我的军旅之路的走法,最后,我决定,争取考军校,哪怕考不上,最起码我试过,那样也问心无愧。
中队其他比我文凭高的战友知道了我的想法后,有的支持,有的予以热嘲冷讽:“唐峰,你高中都没有读完,也想考军校,做梦吧!告诉你,兄弟是大专毕业,去年考了也没有考起,你这可真是会想呀,心也太大了吧!”
我对之报以一笑,可耳边却分明响起那首熟悉的《男儿当自强》来!
不久,我在军报上读到一个消息,一个解放总队队的农村娃,靠自己的笔发表了大量的文章而被提干。这事,启发了我,也点醒了我。
于是,在一次给大队报的事迹材料中,我参照军报通讯的写法将材料报上去了。不久,中队指导员和队长将我叫到他们家单独请我喝酒——原来,我那材料得到了大队领导的高度赞赏,说是写得很有才华,是几个中队所报材料中写得最有特色的,因为材料中特别突出了中队两位主官所做的成绩,故而他俩也得到大队领导的高度肯定。
这于我来说,是初尝到了点甜头。我想让自己的名头更响亮些,于是更积极和用功了。
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我遇到了军旅生涯中的第一个让我心跳的女孩,虽然就那么心跳一下就完了,但我却一直深记的她,第一次,总是美好的,难忘的,或许真是这样——她是杨柳。
她是我在深山老连队中认识的一位监狱领导的女儿,其时正读高中。认识她,纯属偶然。
我在接任中队文书位置后,铆足了劲搞新闻报道,小至中队伙食一星期吃几次肉,中队领导怎么样抓“菜篮子工程”提高官兵训练积极性,大到反映中队全面建整体上怎么努力创建先进中队的事迹通讯。同时,散文、诗歌全面跟进,什么思念亲人牵挂恋人的一切有关中队官兵的所思所想所盼,我都写。
山下监狱里面有个广播站,每天早上8点准时播报,广播时间有长有短,内容以监狱发生的事情为主,时不时广播些犯人或是干警或是干警子女写的诗歌、散文。播音员是一位女干警,声音甜甜的。听得多了,禁不住也神往,加之感觉自己写的东西绝对不比他们的逊色,于是跑去跟指导员汇报,说是把自己写的那些一切反映中队的文字,可送去播播,称那至少可以让监狱领导们知道我们部队所干的工作,从而更加支持和关心中队建设。指导员一听,觉得有理,于是让我全权抓好这件事。
山上也怪闷的,有机会下山溜达溜达,顺便看几眼“警花”那是何乐不为的事?播音的女干警热情地接待了我,看了我的文章,很是高兴,着实夸奖我一番,让我很是受用。心想,在这鬼地方还能遇上“知音”真不容易,且她还长得蛮漂亮的。但我很快就失望了,因为不久我发现她和另一个男干警已经在谈恋爱了。
我所写的那些文字开始陆续在广播站里出来,而我也写得更勤了。一次,又去那送稿,发现那多了位姑娘,披肩的长发,时尚的衣着,俊美的身材,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香味,让我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在那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的山上,女孩,那是我们无数次躺在床上或是后山的大石上,闭上眼臆想而永远谈不败的话题。然而,当兵两年来,中队战友就算是原来在家有女朋友的,也是一个一个像是约好了样来信告吹。曾记得一位战友,在请我喝酒时哭着大骂:“这死女子为什么就不能再等我一年,等我退伍了,我一定一辈子爱她疼她!”
女孩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冲我一笑,说:“你就是山上部队的那个才子唐峰吧?你的诗歌和散文写得不错,我很喜欢。”“你,你怎么知道的?”我脸更红了,心跳到嗓子眼了,说话也结巴起来。
“我们这就那么巴掌大个地方,而山上部队中又有几人会写文章,你来这,穿着军装,手上拿着稿件,不是你是谁?唐峰,唐峰,这名字我可听得多了,开始我还以为是一个女孩呢,对了,你怎么取了个女孩子家的名字?嘿嘿……”说完,她笑得直弯腰。
“杨柳,别这样笑我们的兵哥哥,你呀,该向他学习才是,他多勤奋的。”还是干警播音员为我解了围。
送完稿,我急急地跑下楼,心跳得好像要蹦出来,“喂,唐峰,我又不是老虎,难道会吃了你?你跑什么跑?”随着一阵香味飘来,她跑到前面拦住了我。
“谁,谁怕你了?我只是要赶着回部队嘛。”我边说着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想,一个小丫头,我嘘她什么,想当年我在学校大礼堂面对几百上千人作演讲都不怕,还怕她?
“别急着回去呀,是这样的,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我也爱好文学,今天也是去送稿的。暑假好漫长好漫长哟,我想创作些东西。你也知道了,我叫杨柳,现在是旺苍煤铁厂子弟校高二的学生,你肯定比我大,我今后就叫你哥,成不?”她一把拉着我的手,俏皮地做了个鬼脸,然后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成!”我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青春期的男女呀,真是有如一粒种子,只要一遇合适的土壤和气候就会发芽。
从此以后,我跑下山“送稿”就跑得更勤了,中队领导不知情,还多次在军人大会上表扬我,还让全中队官兵学习我在新闻报道上的那股拼劲和勤奋劲。
然而,美丽和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一天,我又借口往山下跑,指导员叫住了我,让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只见一个梳着大背头、身穿狱警服的中年男子已坐在办公室,他一见我,便“啪”的一声拍桌而起,瞪着眼对我大声吼道:“你就是那个叫唐峰的兵?好哇,你敢勾引我家杨柳,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狗日的狗腿!”
“你打断我狗腿?现在还说不清谁打断谁的?谁勾引杨柳了,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再说,你是她什么人呀?”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唐峰!”指导员怒不可遏地一声断喝:“他是什么人?他是我们监区的杨监狱长!”
秋了,彻底秋了,我呆立在那,只听杨监狱长气急败坏地对着指导员数落我的罪行:他的小女儿杨柳今年才17岁,在学校品学兼优,他对此寄予厚望,不想在今年暑假回家的日子被我“勾引”,害得他家杨柳做梦都在喊“唐峰、唐峰,我爱你”的梦话……
最后,杨监狱长强烈要求指导员要严格加强对部队的管理,尤其是对我这个“乱搞男女关系”的兵则要求要给予最严厉的处分!我想,霉了,倒血霉了,什么提干或是转志愿兵一切都黄了,回家还背上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真正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转念又想,早知这样的下场,还不如当初真“吃”了她,杨柳,多美多纯多漂亮的妹妹啊!
对于我的处理,还是得非常感谢指导员,他虽然对此事火冒三丈,但最终手下留情:只是让我给他写了份5000字的深刻检讨并保证再不发生类似事情。
不久,杨柳悄悄托战友给我捎来一张相片和一张纸条,说是相片给我作个留念,还说,我是他的初恋兵哥哥,她会一辈子记住我。
初恋,啊,军营中美好的“青葱”初恋就这样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就凋谢了。
出大山,愧“小芳”
经过这次的打击后,我深藏心中那份对美好恋情的向往,心想,就当是一个美丽的梦吧!梦总是终究要醒的,尤其是在这个深山老林的连队,再美的梦,在它破灭之时,都会是那么残酷。
怀着这份心态,我将激情投入到备考军校中,当然,对新闻报道的热衷我也是一如当初,我认为,那是我最终实现命运转变的捷径。
“山村小芳”李玉梅自我们当新兵来这就常来连队“拥军”,大家至今也不知她是咋想的。
那年下到老连队时就认识了她,虽然当时不知她姓甚名啥。
她红彤彤的脸上洋溢着笑意,黑乌乌的秀发上缀满了碎银般的水珠,咧开的小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她随我们进入宿舍,大姐姐一般帮我们卸下背包,又扯着衣袖要我们擦脸。我们都被她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
站在一旁的班长说:“小李也算中队一员,有啥不好意思的,当兵的,忸忸怩怩算啥?”
她受到鼓舞,又端来热水要我们烫脚,说:“走了这么多路,烫脚解困。”
我们都极想知道她的身份,可她却留下一个谜,在吃中午饭时悄然消失了。这使我们来老连队后的第一顿饭就变得索然无味。
不过,这以后,她总是每隔几天就要到连队来一次,或是帮炊事员做饭,或是从我们手中抢衣服洗,或是与我们拉拉家常,慢慢地,我们之间就熟悉了,于是我们就都知道了她的芳名——李玉梅。
继而,我们还知道她家就住在我们连队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子里。听老兵们讲,在我们这批新兵未到的两年前,她主动来连队要求“拥军”。起初,大家都以为她“神经”,在这个破山沟中,一个大姑娘家搞什么拥军。可久而久之,发现她的一举一动不但大方有度,而且坦诚自然,就在心里接纳了她。
有了她,营房中不时飘出优美动听的山歌儿,那清脆悦耳、甜甜的嗓音久久地回荡在寂寞的山谷里。有了她,咱们这群“和尚团”在训练场吼“一、二、三、四”、“打嗨打”特起劲,摸爬滚打得一身青一块紫一块也不叫苦,也不觉得累,就连以前从不修边幅、不善注重仪表的老兵们也一个个将军装洗得特勤,舍得花时间用嗽口缸盛开水将军装整得笔挺、舒展。她要是几天不来,大家便有些若有所失,一个个茶饭不思。
不知不觉到了夏天。那天晚上,连队进行夜间实弹射击练习,回到连队,已经是11点多了,玉梅还在伙房里帮厨。开饭时,她要走,班长让我和我的同乡战友周波去送送她。
夜色好美,我们边走边聊。她问我们打得怎样?我们都说优秀。她高兴地夸了我们好大一会儿。我说:“我们当兵的,没啥出息。再打不好枪算啥。”
她说:“你可别这么说,当兵咋没出息?能当兵的男人都是好样的。我要是男人,肯定要去当兵!”她说得很动感情,使我和周波都很受感动。
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家。我们一直目送她走进了屋子里才折身返回。可就在这时,从她屋子里传出一阵吼叫声:“不要脸的东西,也不怕村里人戳断你的脊梁骨。以后再这么晚回来,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爸,我没给你丢人。你忘了你讲给我的那些红军故事了?”她声音很小,在为自己辩护着。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说的是毛主席时期的部队,现在,哼,当兵的还有几个是好东西?!”男人不容她辩解。
“他们蛮可爱的,爸,他们还是您当年时说的那群子弟兵,他们没变质。”
“不管是不是,反正今后你不许再同他们‘鬼混’,要么你给我死出去!”随后传来的是玉梅的嘤嘤哭泣声。
我们明白了,默默地转身走了。我感觉到返回的路程一下子变得好长好长。刚才皎洁的月光也顿时黯淡起来。
我暗暗想:她以后肯定不来连队了。
可是,过了三天,她又出现在连队。她脸上依旧是往日甜美的微笑,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不忍心看她的脸。我知道,她那甜美的微笑里隐藏着难言的痛苦。
也许是“物以希为贵”。在中队有好多老兵想追求她,但没有一人征服了她的芳心。
我不知道她晓得我与杨柳的那段风流韵事不,反正她对我的感觉不一般,这感觉被我发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敢“接招”。一则是5000字的检讨还锁在指导员手里,二则我向指导员保证了的,三则李玉梅的爸爸是山中杀猪的,平日里很凶悍,我想,要是我与他女儿有点什么,他还不拿刀子把我像宰猪儿一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装聋装傻,一直尽量减少与她的正面接触。
不久,连队从上面分到了两个考军校的指标,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争取到了一个,对此,我更是投入了百倍的热情以备考。她知道了我要考军校的事后,很是高兴,像是她也报考了一样,跑来找到我,说:“听说你要参加军校考试,我祝贺你。希望你能考上,为咱连队增光。”
她对我的复习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只要我单独复习时,她就会坐在一旁帮我查资料,有些题我一时弄不懂,她比我还着急,额头上常常挂满了汗珠。
这天下午,她又来了,并约我到后山去复习。我有些犹豫。她说:“后山有灵气,我们村的赵老师就是常到后山复习才考上大学的。”
我不能拒绝她的真诚,跟她走了。
这天,太阳落山我们才回来。可一回来,指导员就把我叫走了。他把我领到伙房后面的菜地里坐下来说:“唐峰呀,要将心思用在复习上,连里争取个考学名额不容易,别走神误了自己的前程。”
听话听音,我清楚指导员话里所暗示的意思。
从此,我开始有意疏远她。只要看见她来了,我就会躲开。她也是明白人,就把对我的热情掩埋起来。我很痛苦,我想她也很痛苦。可我却不能不这样做。
有一次,她让我老乡周波转给我几本复习资料,里边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加油!你一定能考上!”
她的博大和真诚,更使我深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不安。我想,等考试完,我一定向她作出解释。
然而,军校成绩出来时,我气得想吐血:差4分!——我的军官梦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破灭了!这对我一个农村入伍的山里娃来说,无异是从理想的天堂一下子跌到阴森的地狱,我觉得这世界的一切顿时全变得灰暗,一切都与我过不去。我仿佛看到了往日扛着锄头暴晒在烈日下的自己,仿佛看到昔日驻足于田埂眼巴巴地看到大人们用热汗甚至鲜血换不来一年的温饱,听到父母站在田埂上望着一片银白的涝田长吁短叹的无奈声音,弥漫着稻田中锋利的草茬子无情地穿破我结满硬茧的小脚心而鲜血流了一地的血腥味,浮现出相邻种田的乡亲为地界之争挥锄争战,打得头破血流的悲惨……
对着呼啸的山风,我边高吼“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金刚,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我发奋图强,做好汉;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边泪如雨下,那是对前程的绝望,对生活信心的绝望!
就在那段我极为消沉、沮丧、颓唐、苦闷的日子里,我又收到了周波代她转来的信,她在信中鼓励我不要灰心,哪里跌倒哪里爬起,调整心态,相信自己的实力,并说不管我能不能考上军校,她都相信我是个“人才”,她还说她相信她的眼光不会看错人。
感谢啊,玉梅!在我最失落之时,还有你的鼓励和勉励。
然而,此时此境的我,是不能与你有什么其他的故事发展的——玉梅呀玉梅,请别怨我,不是我不想爱,也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怕,怕这一时的爱对相互又是一种伤害!
就在我万念俱灰地等着再过两月就从那来还回那去,退伍回我的湖南株洲老家继续“修地球”时,连队迎来了十几年来第一次来的大领导,还有那一年中都难见得到的大队教导员——一次大队长来检查工作,中队是发动全体官兵用洗脸盆接水硬是将285级石梯冲洗干净了的。那时还没有什么“形式主义”的说法,只记得大家热情都很高涨,因为那是管我们中队的最高直接领导且一年难见一二回,工作好坏,是他说了算。
我一见这架式,暗道,这回要累死,肯定要写各种各样的上报材料。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一到中队会议室坐下,我刚将茶水泡起,便听大队教导员将我叫住:“唐峰啊,你小子运气来了,这是支队副政委陆继虎,他是专门来接你到支队工作的。”——什么?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一个大官来,竟然是冲我来的,不是做梦吧?我使劲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痛,于是我才相信这是真的。
“哎哟,你就是唐峰呀,小伙子,别紧张,坐,我可是从支队政治处樊主任那看了你发表的不少文章嘞,不错。哈哈,告诉你,我更没想到,你小子长得这么高,不进政治处耍笔杆子,让你到警通中队站支队门口的礼宾哨也行啊,不过,那就太屈才了哟,哈哈哈……”正诧异间,那个看上去就像是爹那样和蔼可亲的陆副政委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我刚要给他敬礼,他一把抓住,说:“敬个屁礼呀,我们今后就在一层楼上班了,是同事哟!再说,你给我敬礼我还要跟你还礼,不如不敬。”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位领导真是雷厉风行,来也匆匆走也匆匆,在中队官兵集合的讲话既简练又风趣,至今背得出他所说的:“同志们,你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执勤、训练辛苦了!我代表支队领导、党委来看你们了,向你们敬礼了!你们的成绩,各级领导是肯定的,就算你们没有什么成绩,但只要在这待三年不出什么问题,那就是好样的成绩……换了我,肯定要出事,这说明你们比我强。再有,你们中队苦是苦了点,但你们要明白,苦地方从来就是磨砺人的地方——你们信不?不信,我给你们抓个典型出来——唐峰,出列!看,他就是你们的典型,他通过勤奋写稿,在各级报刊发表了不少的文章,这不,我这次来就是代表支队来接他的,你们在座的各位只要搞出了名堂,我一定还像接他一样也来接你们!完了,解散!”
坐着副政委开来的小车,我告别了大山,告别了中队,也告别了我心酸的军旅初恋和那位“山村小芳”——再见了,你们!但我会想念你们的,我暗自对自己说。
第二部:都市迷茫
干姐
终于出山了,初进支队机关的我,感觉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心里感叹这门的威严,哨兵的英俊挺拔,感叹机关门口那对石狮子的威武,感叹机关中那么多戴 “银星星”的干部,感叹办公室的舒服,感叹喝到口中的茶水是那样的清洌那样的香醇,甚至感叹内急进厕所的舒坦和干净……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地方,让人没有理由不好好干,尤其是对于我这个来自农村眼看就要退伍的兵来说。更为更要的是,我又一次看到了希望和未来——我不由想起当年离家入伍时,当乡干部的邻居张汉清叔给我讲的到部队改变命运的三条路径:考军校、转志愿兵、娶城里姑娘。
军校梦是没戏了,那就实施第二条路的计划吧,怎么实施,当然还是只能指望别在胸前的这支笔啦。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我将这两句话牢记